房间内,一张四方矮几上,各摆了三杯茶与一张棋盘,靳尚与季紓各自坐在了凌思思的左右两侧,两人对坐,一静一动,一张扬一内敛,对比鲜明。
那曲腿而坐,坐没坐相的自然是靳尚。
他定定地看了季紓半天,然后笑了,笑得又是嘲讽又是刁鑽,「若是从前,本王定然不会想到,有一天你我能像现在这样促席而谈。
这下棋颇为耗脑,不如我们来抓鬮?」
「端王殿下,还是如此游戏人间。
」
「好说好说,这世间诸多繁华,自当游戏其中,方能即时行乐,不负此生。
」靳尚哈地一笑,眼珠一转,又道:「不过,本王自然比不过季詹事,身于四方城中,心却远不在方寸之间。
」
他说着,手中黑棋轻转,靳尚抬眼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季紓,棋子落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他本意是为调侃季紓,表面上是太子身边最守礼雅正的辅臣,暗地里却做出臣夺君妻这样的齷齪事。
凌思思听出来了,她有点生气,忍不住就担心地看向季紓。
然而,季紓却面色如初,半点羞恼的样子都没有,只是在看见靳尚离手后,那枚黑子落处时,瞳孔微颤。
而靳尚依旧坐没坐相,右手搭在了膝盖上,攥拳抵在唇边,朝他笑得挑衅。
「棋局如战场,一子千钧,生死攸关。
」半晌,季紓復缓缓开口。
「盘角曲四,已伤其元气,就该徐徐渐进,不可贸然抢进呀。
」
「我知道这是下策,但,一昧等待,便永远只能处于被动。
」季紓伸手下了一子,抬眼一本正经地问道:「恕我直言,殿下难道就真的甘心,永远为人所制?」
靳尚眸光闪烁,忽有所悟,「别兜圈子了,你们想要干什么,又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
」
「端王殿下果然爽快。
」
季紓给了凌思思一个眼神,凌思思便从一旁拿出了那根白玉兰花簪、星象图以及那本宫人甲歷,推至他面前。
靳尚接过,翻开甲歷看了一眼,随即又瞥向另外两件东西,微微皱眉,适才开口:「什么意思?」
「你看过甲歷,应该知道上面标记的那几个人都是在十年前十月同时出的宫,而且大都为凤仪宫宫人;在这之前,身为皇后心腹的辛尚宫,不慎因意外过世,并且当时的司天监监正曾就此星象做出预言,之后却杳无音信。
那么多事全挤在一起,还都事关皇后,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们是怀疑我母后?」
「皇后曾屡次对太子下手,属意殿下你继任储君,这个你我皆心知肚明,否则太子也不会于受封储君后,即对皇后动手,不是么?况且,辛尚宫为皇后心腹一事,是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的事,您不会不知道吧。
指不定就是因当年司天监做出了什么危害您继任储君的预言,皇后才刻意除去了知情的宫人们……端王以为呢?」
季紓缓缓开口,没有人注意到他隐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极力压抑心中丧母的悲痛。
靳尚望着眼前那本甲歷,上头被标记的几个名字,有些他确实是见过的,儘管他当时年纪还小,可母后身边几个得她信任的人,他还是记得清楚。
因为认得,故而他望着那几样东西,陷入沉思。
季紓缓缓道:「皇后当年用不入流的手段迫害太子,于太子继任储君后遭到清算,太子心中仇恨,自然不会顾及皇后身后之名,可你真能做到如表面一般,全然无视吗?」
靳尚抿了抿唇,轻浮的一张脸一旦敛去了笑意,就显得很是深沉。
「本王记得,季詹事跟随太子多年,向来以其马首是瞻,应当不会这么好心。
和本王说这些……本王那多疑的四皇弟可知晓?」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喜你,甚至怨恨。
」季紓语气一顿,又道:「不过,思思说的有理,要恨也得有个理由,而这个理由……我需要你去找。
」
靳尚一愣,莫名其妙,「你有病吧?」
季紓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我也知殿下因旧事,屡屡针对于你,将你流放边疆,让你颠沛流离有家难回,换作谁都不甘心。
可惜你一无人手二无钱财,安插在朝廷的爪牙又暂时不能动,故而你如今虽在帝京受封王位,可实际却备受监视,想要逆袭,难如登天。
但你若肯答应,替我们找出当年之事的真相,还原事发经过,即能还皇后一个清白,我们亦能答应让殿下下旨,替皇后正名,如何?」
他说的话是有几分可行,但听着实在令人不怎么舒心。
明明是靳尹挟怨报復,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把罪名往母后身上戴,凭什么他的母后,还要因此身后蒙上污名,而现在还必需得拿来作为交换条件?
靳尚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想起了那些关于东宫詹事温润守礼,如朗朗明月、清风翠竹的那些传说,可能够站在太子身边,辅佐多年深受倚重的人,又怎会是传闻中的那样清白?
此刻在他眼前的男子,虽然神情淡然,可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冰冷的、带着威压的侵略性,那是种立于高位久经官场所形成的气场,真正身为一个太子亲信、东宫辅臣所有的气质。
他虽然在求他帮忙,可丝毫没有求人的姿态。
靳尚看看季紓又看看凌思思,忍不住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这两人能凑到一起去。
果然都是狐狸,早商量好了要算计他这隻小绵羊啊!
他嗤笑一声,咧着嘴道:「本王凭什么答应?」
「你觉得,自你来到了这里,还有拒绝的机会?」
季紓淡淡地开口,侧头望向了那扇半掩的窗户。
窗外,门口那辆马车四周,其实埋伏了四个暗卫,暗中盯着这里的动静,那是池渊辖下的太子私兵,专门用来监视端王的一举一动;而门外,还有维桑守着,也就是说,但凡他们谈崩了,或是出了一点意外,靳尚都逃不过。
果然,靳尚也意会到自己眼下的处境,沉默了。
凌思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随即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