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母亲。
后半夜下起了雨,他浑浑噩噩地与父亲随他们来到京郊的山坡下,他永远记得当时的场景。
天是黑的,被层层乌云压得彷彿就在头顶上。
雨也是黑的,像一张密不透风的毯子,笼罩着整片天地,将一切污秽冲刷,也带走了所有的一切。
十岁的季紓站在山坡下,愣愣地看着母亲倒在潮湿的泥泞里,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他身上、脸上,他却忘了躲、忘了动。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
他的母亲倒在了眼前,浑身狼狈,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可他却站在那里,望着身旁士兵无动于衷、满脸是泪的父亲痛伏在地,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季紓復述此事时,声音很平静,然而凌思思还是听得鼻酸,心隐隐颤抖起来,她握住了他微凉的手,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给他。
「一定很痛吧?」
满心期待落了空,无心的告别成了最后一面,又亲眼目睹了母亲的过世,对年幼的季紓来说该是怎么样的痛苦呢?
「嗯,很痛,可就是这样的痛才能让人清醒。
」季紓看了眼她握着自己的手,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似忧伤似怀念,沾染着满满的温柔,他轻轻回握,像是从中汲取勇气,继续道:「因是宫中女官,出了这样的事,按照律例须由官衙查核,因此我与父亲亲往府衙,看着他们有人来替母亲清理梳妆,然后……」
「然后呢?」
「然后,我……看见了……母亲背上的伤痕……」季紓眼尾泛红,双手骤然握紧,在膝上发抖。
他不得不停下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能继续往下说。
「好几道……数不清的鞭痕,出现在母亲的背上,被浸了水,好几处伤口都泡烂了……当时的我很难想像,母亲生前都遭遇了什么,曾经歷过多大的痛楚,我衝上去想找他们问清楚,可却被父亲拦下了。
」
他当时气愤难耐,见母亲身上恐怖狰狞的伤痕,只觉心痛气恼,想问是谁做的,誓要让他付出代价!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拼死拦住他的却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死死盯着母亲身上的伤痕,流着泪的眼里腥红一片,似欲将之深刻于心,分明亦是极度气恨,可他却拽住了他,死活不肯让他出面。
之后,官衙很快地结了案,他看过结案的状纸,上头只草草写了意外身亡,对外亦只说母亲出宫採买,遇上强盗,遭遇不测。
对于那些数不清的伤痕,隻字未提。
「怎么会……就都没人怀疑吗?」
「当然有,当时我便抓着状纸,欲前往官府,要求官府重新彻查,可父亲阻止了我。
我不能理解,与之大吵了一架,什么也听不进去,然后他打了我,告诉我句话,这句话我至今都还记得--他说,够了,已经赔了你母亲的命,又为何一定要执着于戳破平静的表面,赔上更多人?能平安地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了。
」
「时安……」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样的结果,对当年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
可她无力判定这样的处理结果是对还是不对,只觉得世事不应该如此。
起码,天理昭昭,冤屈和委屈一样,都是不公。
儘管这些话或许没有错,但时间抹不平伤痕。
尤其是现在,他正在她面前,将那道伤疤冷静地撕开,露出底下的真实血肉给她看。
其实,很残忍……不是吗?
彷彿感受到她的难过,季紓看着凌思思,目光闪动,忽然道︰「但我不甘心。
」
凌思思抬起头,直勾勾地回视着他。
「我不甘心,所以我瞒着父亲,用尽一切方法,进入皇宫,暗中调查,想要查出到底是谁害死了母亲,当真让我查到了蛛丝马跡--」
凌思思心头一颤,意识到自己即将听到一桩不为人知的丑闻。
「辛尚宫,我的母亲,曾是皇后身边的得力女官,而她当日于人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凤仪宫。
」
「你的意思……是皇后害死了辛尚宫?」
「尚不确定,可她嫌疑最大,确实与她脱不了关係。
」季紓语气一顿,「皇后死前,我与殿下同往见她最后一面,曾问过她,可她始终不认。
」
「所以,你还是不相信,对吧?在还没有找到证据,找出真正的真相前,你不会轻易放弃。
」
凌思思懂得地看向他,视线中季紓的表情无比凝重和严肃,却因为明晰了原因,变得亲近且温柔。
为了这个目标,他费尽心思进了宫,结识靳尹,替他出谋画策,步步为营,蛰伏多年,成了太子身边最炙手可热的宠臣,人人称羡。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拉皇后下台,剪除三皇子羽翼,扶持皇后最是轻视厌恶的皇子入主东宫,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奔着目标前行。
他要皇后一族的势力彻底连根拔除,逼出那个躲在背后,害死他母亲的兇手,找出当年真正的真相。
「我当年曾向母亲发誓,定要以雪填平这骯脏之地,再以琼蕊芳兰为道,让她清清白白地回来。
而这一切,都是殿下予我的机会。
」季紓说到这儿,却露出了几许悲伤之色,「所以,殿下于我的知遇之恩,我……不得不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