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结束对话,走出房门,苏全恭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她在里头待了许久,说了什么,却不会有人知晓。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她鼓起多大勇气才能说出那些话。
走出书房后,凌思思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去寻殿外候着的碧草,不防一抬眼,却意外撞进另一个幽深的眼里。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抿唇,别过与他交错的视线。
然而,季紓却不给她躲避的机会,朝她步了过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便往无人处走。
凌思思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没挣脱,便由着他将自己带出院子。
两人一路走到了花园角落无人的假山后才停下,凌思思捂着被他拽住的手腕,撇了撇嘴,「你做什么啊?说话就说话,还拉拉扯扯……」
「你为什么独自去见殿下?」
往常这种时候,只要凌思思做出委屈的样子,主动服软,季紓便会退让,不再追究,甚至别开生面地哄她开心,可现在他却不再让她,而是步步进逼。
凌思思一顿,想来此事他是不欲轻易揭过了。
「我都听见了。
」季紓抬眼看她,透净的阳光照在脸上,将褐色的瞳孔照出一种闪烁的光彩,他眼里没有笑意,冷不丁道:「你和殿下说的那些话,甚至主动提出计策,你想要做什么?」
「我哪有什么想做什么?不过就是刚好听到,随口一说……」
「向邻近州郡调遣士兵,以派遣士兵代替粮食供给,虽可解决边疆粮食短缺的问题,可时间一久,边境与帝京相隔遥远,自成一派,朝廷疲于约束,这些屯于边疆的军士便有可能威胁皇权,乃至动摇国本。
」季紓眸光一凛,直直盯着她的眸,沉声道:「你与太子妃近日多有来往,刻意接近殿下,插手政事,你们……可是有什么意图?」
不愧是漫画里的智囊担当,季紓果然一点就通,知道她们想干什么。
他的语气过于冷肃,比之先前他和她针锋相对时,刻意寻衅挑拨的每一句话都还重,凌思思被他暗含凛冽的目光盯着,手心里渐浮上一层冷汗。
她来之前想过,季紓这般读圣贤书,将礼仪律法刻入骨子里的人,若是知晓她将做出的事,不知会如何反应?
凌思思早有准备,知道他定不认同,可却没想过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凌思思默了半晌,坦白:「没错,我是故意的。
但我只是想要他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承认自己的错误。
」
「那你也不该拿朝廷政事做筹码。
」
「那我要如何?眼睁睁的任他逍遥法外,踩着旁人登上帝位吗?你知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拐卖人口、勾结外国、罔顾人命、欺骗常瑶的感情,甚至……连初一都是他害死的!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罪大恶极?如果我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装作不知道,成了他的帮兇,那些因他无辜枉死,受到伤害的人,又是何辜呢?」
听到初一的名字,季紓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有些错愕,有些始料不及。
他确实不知,初一是靳尹所害,当时他在密道外,拦下了追赶凌思思的人,随后才在靳尹一行之后追了上去,待他赶到时便只见到那隻朝着凌思思射去的箭。
没想到,那当真是靳尹……
季紓目光闪烁,彷彿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被投进了沉静的心湖里,击碎了原本的平静。
他攥了攥拳,眼里似有破碎矛盾的思绪在拉扯,涩声道:「就算如此,你们也不应当这么做,毕竟他是太子,是未来储君,你们此举无疑是与整个东宫做对。
」
闻言,凌思思沉默了,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想将他看穿。
她的目光那般炙热又深邃,像把鉤子,直逼得他不得不抬起眼睛,与她对视。
许久,凌思思方才张了张口,轻声道:「时安,你变了。
要是从前的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犹豫不决。
」
没错……若是换作从前,他定会平和而坚定的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才能守礼义、不违本心,就像当初在青石村时,他能为了遵守与初一的承诺,让她放心,寧愿冒雨也要赶着回去一样。
可是现在……
两人目光相对,一瞬间,沧海桑田,浮光掠影而过。
季紓的目光闪了闪,片刻后,才看着她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你以前从来不干涉他人选择的。
」凌思思瞪着他,「你有你坚持的原则,我也有我不能放弃的理由,你我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不一样,我不会勉强你站在我这边,相对的,你也不应该干涉我。
」
凌思思不耐烦了,她看着眼前的季紓只觉得陌生,那个心中有理想、有抱负,光风霽月的少年,已经慢慢淡去,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明知错误却不肯承认的人。
她一再被阻拦,心下早已不平,不过强忍不发,腔调又娇又透亮,劈头盖脸朝他逼来。
季紓默然捏住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儘管她眼下所为早已逾越内心的界线,可方式用得太过激烈,恐适得其反。
「那你想怎么做?」他放缓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接近殿下,一步步靠近政治的核心,或许能揭穿事情的真相,然后呢?你们真的只是想要将一切公告天下,让殿下认错而已吗?」
「你不信?」
「无所谓信与不信。
可你要知道,一旦开始,你我便是站在了对立面,我便再护不住你……」
空气一瞬间凝滞,有难言的情绪横亙在两人之间,周遭静默的压迫感将他们团团围住,彼此皆明白选择了不同答案的他们,接下来便不再同路而行,而是分站道路两端,殊途,而未必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