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仅隔着一个椅子的距离,她就坐在他身旁,指着纸上的那些杂乱的字跡,毫不设防地向他说着自己的想法。
「……朔方郡。
」他垂眸,冷不防开口。
凌思思一愣,「什么?」
「人贩要集中那么多的人口,又要能不被人发现,确实是人口相对较少的偏远地区较为可行。
然若换个角度来看,如何兼顾人口流通的便利,还能隐匿行为不被发现,这商贸盛行,人口往来眾多复杂的朔方郡,便方便许多。
」
「可朔方郡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很快就被发现了不是么?」
「那是失踪的人数,你方才也说了,那些人皆自不同地方而来,并非朔方郡登记在册的人口,若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就算真查也要费些功夫,那些时间够他们隐于市中,悄无声息将人转手出去。
」
「到时候官府介入要查,也查无兑证!」凌思思了然,接着他的话道。
「没错。
况且,你还记得当时于百空寺中被端午拐走,随着歌舞坊被带上的那艘花船,就是往朔方郡而去的,且听闻事后有人看见端午出现在城东郊外,种种跡象都指向了朔方郡,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百空寺……花船……
凌思思皱了皱眉,不知怎的,老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环节,可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没等到她的回答,季紓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嗯?没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凌思思回神过来,摇了摇头,又回到正题,「所以你的意思是朔方郡有问题,得先从那里下手?」
「从朔方郡开始查,也许更好下手。
」
季紓说着,伸手拿过一本记载着朔方郡近来事件的卷宗,逕自翻看起来。
凌思思没料到他肯帮忙,有些意外,但见他认真的神色,心里微暖,便也没做多想,也跟着拿过旁边翻到一半的册子。
「那就我们各找一半吧。
你找那边,我找这些,如果有什么发现再说啊。
」
「嗯。
」季紓低着头,专注地翻看手上的书卷,头也没抬的轻声应道。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对待一件事,只要是决定了,就异常认真。
认真的让人敬佩,甚至是……安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有他在身边,她总是能很快安心下来。
凌思思想着,忍不住唇角微扬,无声地一笑。
她也没间着,认真地翻看起眼前堆成小山一样的书籍,虽然数量依旧十分可观,可到底有了一个方向,不是毫无章法的海底捞针,显得有效率多了。
两个人坐在书桌旁,翻着书册,专注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看过最后一页,季紓抬起头往窗外看,外头月上中天,早已是夜深了。
方才一时疏忽,倒是忘了时辰。
季紓将手上的书搁到一旁,抽起夹在其中写着重点的纸张,递到身旁的书桌上,「这些是我方才整理几个相关的案件,你再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侧头看向她,却在见到身旁凌思思撑着腮,一点一点打着盹的样子后,话音猛地一收。
只见身旁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是不支,撑着腮一点一点地打盹,摊开到一半的书卷被她压在手下,几个不算工整的小字标註在字里行间,最后几行的几个字歪歪扭扭地倒着,最后一笔还被拉得老长,显然是撑不下去,睡着了。
季紓好笑地看着,摇了摇头,起身去拿一旁的披风,来替她披上,不防身侧的人却不安分,撑着腮的手往旁边一歪,身子也跟着往旁边斜倒,眼看就要不支倚倒在地。
偏偏睡梦中的人毫无察觉,渐渐往一旁歪去。
听见身后的动静,季紓转头便见到凌思思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将整个人往地上倒去,他陡然一愣,在她即将倒地的瞬间,赶到她身旁。
「唔……」
彷彿察觉撞在了什么身上,凌思思模模糊糊地嚶嚀出声,但她实在是太累了,一连翻看了几天的书,又没怎么吃饭,体力早已不支,于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再度睡去。
季紓垂眸,小心翼翼地看向靠在自己肩头上的人影,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方才情急之下,赶了过来,怕她摔着,伸手想去扶,可就在他犹豫的时间,身旁的凌思思已经抢先一个歪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从未和女子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若说有……也是拜眼前的女子所赐,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如今细想,每回都是在那样情急且不甚好看的情况,虽然往事不堪回首,但如今想来却只剩下了无奈……
他偷偷打量着凌思思的睡顏,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那么近瞧她静下来的样子,她很难得有这样安静恬和的时候,倒惹得他竟也会怕吵醒了她,扰了眼下的片刻安寧。
不,其实……也不算是第一次了。
目光瞥向方才被她压在手下的书上,夹着一张写了几个关键字的纸,季紓目光闪烁,看着她算不上好看的字跡,心情有些复杂。
原以为她只是一时衝动,却不想……她是真的想要找到那些人贩,替初一报仇,所以才那样认真的翻看资料……
「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何必呢?」
他仰头看向窗外墨夜里的一轮月色,如水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透了进来,浅浅地洒了一片清辉,而他望着这样的朦胧月色,不只是说她,还是在说给自己。
便只能任由月光淘洗,沉淀这一刻的安寧。
窗外,轻纱似的月光将模糊的人影剪在薄薄的窗纸上,宛如笼着朦胧而曖昧的光华,晕染一室静謐。
而季紓就这样静静地一动不动,闭上双眼,好一会儿,才混着月光,长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