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看到我哥放任各种大型机具直接辗过荷甫村即将收成的稻田,完全不顾当地农民的眼泪和请求。
这就是我哥,看起来没血没泪、没心没肺、没有任何身为人类应该有的情感,就连被那些抗议农民泼脏水、丢臭鸡蛋、高声辱骂的时候,都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指挥局面。
我哥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我就是无法专心致志地恨他,因为当我被抗议群眾辱骂甚至被泼漆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人就是我哥。
当家里的建设公司因为资金周转不灵要垮了的时候,承担下所有压力放手一搏去荷甫村徵地盖房让公司起死回生的还是我哥。
我哥很冷酷、很残忍,但也是他承担起了所有换作是我肯定承担不起的责任。
所以如果我哥想要什么,我就应该给什么,就算他想要的是买断我整个人生,我也应该给出去,因为他做到了,所有我做不到的事。
他比我更好。
我对云鼎没兴趣,对于我自己的人生也持观望态度,所以如果我哥想要,那他两个都可以拿走,儘管我也不知道如果他把这些都拿走了,我还剩什么?
剩学术吗?我操这世界的。
我曾经真心热爱过哲学,也因为热爱所以做得很好,但我越念越有一种双脚悬空的感觉,虽然每个理论都源远流长、严谨精巧,可真实感却非常飘忽。
学院里教的当代哲学几乎都是那些已经老早就过世的哲学家,那些哲学家没有社群网站也对所谓的「当代」毫无概念,而我的论文却还是不断引用他们,非常悬浮地讨论道德与正义。
在做学术的这些年,我感觉自己变成了空洞且悬浮的人,很无趣也很无所谓,擅长表演,但也就只是表演,在不知不觉间,没跟人好好讲话的日子从一个周末变成好几个周末,单位逐渐从星期、月份、过渡到年份,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只有拿着钞票走进夜生活,才会有人出于工作上的专业素养跟我讲话。
此时,我的手机震动,竟然是秦至夏打来的电话。
我抱着好奇心接起电话,却发现对面没有秦至夏的声音,而是纯器乐的音乐声交杂着赤脚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过了几秒鐘,我还听到非常细微的书页翻动声和钢笔画过纸张的声音,至此我就知道秦至夏应该是误按了通话键却没发现。
但我也没有提醒她,就只是把手机连结上音响,让那些生活中细琐小事的声响环绕着我,就像有一个人真的在我身边平静地看书、写字、听音乐、轻轻哼着歌,平静而美好。
「噠啦啦、噠噠啦啦,人们不厌的沉溺世界的疯狂,噠啦啦、噠噠啦啦,共同成就着彼此善变的坚强。
」秦至夏唱歌时音准很糟糕,声音却跟被雪水洗过一样乾净。
清澈的生活感。
没有钞票、没有酒精、没有表演和偽装的那种,清澈的生活感。
那样清澈的生活感大概也曾狠狠打动过谁吧?
我忽然觉得,我可能找到了我在之前的调查里一直找不到的那块拼图。
*歌词出自轻晨电-我们背对着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