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大片白光黑光交错,身躯由最开始的疼痛转到麻木的冰冷。
屋子最上方是绘有西洋花卉的墙顶,颜色端庄传统。
李琅玉却觉得那些图案乱糟糟,它们在眼前不断旋转,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在这种真假错乱的意识中,他忽然看到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书法,笔走龙蛇,斗大的飞墨快要溅出来了,他看着看着,心里复苏出麻麻的疼痛。
是梁启超的题字。
那是多少年前,北平还是春天,沈知兰在树下绣玉兰花,阿姐明画帮忙缠线,傅平徽在院子中央使那根红缨银枪,他正学习欧阳询书法,不得其领,缠着父亲教他练字,傅平徽拿他没法,问他要写什么,他前日刚背完梁启超的文章,想起里面一句话,便说,我要“前途似海”。
傅平徽笑着握住他的手,提笔而书:“好,我们家明书要前途似海。
”
春光十里,少年中国,前途似海。
1929,民国十八年,己巳春。
你看,他还记得。
李琅玉随手摸上脸庞,一触竟是大片滚烫的泪水,什么时候流的。
他完全不知。
他用手臂盖住双眼,那些恼人的液体却不停往外冒,口中发出轻轻的颤音。
程翰良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人情味,他触上那只手臂,想挪开去看下面的情形,但最终又没有这么做。
他看到对方在喊着什么,声音很小,于是伏下去贴在李琅玉脑袋旁。
听见的是一串颤抖的气音,在喊:“爸……爸……爸……”
喊得他心慌意乱,最后浑然不觉地吻上了对方的耳垂,吻上那咸热的泪水。
百年枯骨恨难消>>23
两名警卫在午休过后来敲门,里面许久没有动静,应该差不多了。
一地混乱,碎片纸屑到处都是,那位姑爷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成了具人儡,仿佛被抽掉了生命。
他们只是瞟了一眼,并无多少惊讶,军姿站得挺拔,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他们一丝不苟地向程翰良汇报,声音洪亮,程兰已经被送回到主宅,只是吃了点安眠药,其他并无大碍。
程翰良一直背对着他们,简单“嗯”了一声,闷哑闷哑的,就再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