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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病榻之前,昼夜烧着两只祈福平安的红烛。
垂死的老人撑起身子,在幽暗的宫室内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影子极扭曲,仿佛狰狞的怪物要从他苍老松垮的皮肤中脱离。
他的血肉被这些怪物啜饮而尽,只剩下空空的皮囊。
先帝明白到了他这个年纪,死亡就像叹气般来的轻易。
但他不甘心死在阴谋中。
他病的蹊跷,只有他能察觉,但病势摧枯拉朽般来临。
待到他恢复意识,局面已经被他的嫡子控制好了,太医倒是没日没夜地请,但都吓得一遍遍在地上叩首请罪。
太子在身边满面担忧地看着,却偏偏不叫停,头颅和地砖碰撞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仿佛无声的威胁。
他晚年吃斋念佛,最受不得这种场面。
先帝阖上眼睛。
他和太子其实是世上最寻常的一对父子,偏偏生在天家,于是每一次争吵都会被放在天平上,仔细衡量哪怕轻微的偏移。
人的感情是会一点点消耗的,何况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又贪婪,以至于活够了年纪,却为了较劲而不肯退位让贤。
老人忽然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就像面对死亡的阴影惨声叫唤的头狼。
很快,跟在他身边服侍了最久的宦官高长吉就赶到了他的床前。
太子以他不能受惊为藉口,回绝了所有朝臣探视的请求。
此时此刻伴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太监。
先帝又咳了好一会,眼中满是血丝,高长吉服侍他许久,也不禁面露不忍之色。
“陛下,”他侍立在床边,脸色有种微妙的不安,但还是低声说,“陛下贵为天子,有神明庇佑,只是切勿劳神,定能化险为夷。
”
先帝闻言,浑浊的眼珠却闪烁了一下:“长吉,你心里有事。
”
见被宿病的主子猜出,仿佛是断开了心中最后一根弦,高长吉咬了咬牙,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空无一人的环境:
“奴才万死,陛下有大恩于臣,臣便做不得丧尽天良的事。
东宫干政,宫外头要来见陛下的人都给回绝了。
但现时太子被琐事绊住,蔺家那位大人找上我,要我替他引见陛下。
奴才想着,陛下或许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心,所以应下了,还准备了纸笔……”
他这番话若是被太子听到,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蔺家果然忠臣本色,朕难得没有错付,难为你们了,”
局面惨淡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