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虏伯小姐总说他有双“观察自然的眼睛”,那时的他相信世界可以用林奈分类法整理得清清楚楚,就像他收集的蝴蝶标本,每一只都能钉在正确的位置。
没有必须扮演的角色,没有每晚都会担心在睡梦中泄露秘密的焦虑。
茶杯在托盘上磕出轻响,斯派达尔猛地睁眼,落地窗反射出自己现在的模样:铁十字勋章、笔挺的制服领口、眼角新添的皱纹,儿时他用针把蝴蝶钉在标本版上,而现在自己却被钉在这军装里。
可是他又是为何成为一名军官的呢?甚至是,比军官还要可怕的,盖世太保头子?
男人脑海里浮现出沙龙厅里那位东方女孩警惕的神情,那样的神情,他见过太多次了。
在昔日同窗的脸上,在曾经亲友的眼中,甚至……在镜子里。
每当他穿上这身制服,系上那猩红的袖章,他都能在镜中看见一个陌生人,一个连他自己都憎恶的陌生人。
现在他必须扮演的角色正透过每一扇窗户监视着他:完美的德意志军官,模范的纳粹女婿,为元首镇守法国的铁腕中将。
甘菊茶早已冷透,浮着一轮破碎的月亮,透过这月亮,他仿佛看见昨天歌剧院街的血泊。
十六岁的抵抗分子被按倒在书店门口,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从怀中滑落,又被风翻到自然选择那章,在他挣脱逃跑的下一刻,一枚子弹钉入他后脑。
多么讽刺啊,他上周才在日记里抄录过同一段落:“自然选择通过微小变异的积累发挥作用...”
男人强制自己收回思绪。
“可是。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
“你也说过,镇定剂会增加胎儿畸形的风险。
”
贝林咽了咽口水,“我担心,如果更加严重的话,夫人会出现伤害他人…..或者….自己的行为。
”
这位棕发男人皱了皱眉,深深看向了贝林的眼睛,他是那位高贵岳父从柏林派来的医生,为他家服务十多年。
“夫人在之前,服用过镇定剂吗?”
医生沉默了,他突然颤动的中指,和微颤的睫毛,全都落到了这双能洞察一切的棕眼睛里。
“我想,一名合格的医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隐瞒病史的后果。
”男人的声音凉得如花园里的夜露,平时温润的眼里也透出几分机锋来。
“何况,她现在姓斯派达尔,而我,才是她的第一健康责任人。
”
鲜少有人能逃得过这位盖世太保负责人的审问,何况是个生性怯懦的医生,“夫人在十一岁起在情绪激动时服用…..镇定剂。
”他避开了“发病”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