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修大着胆子问:“崔司徒说了些什么?”
拓跋焘说道:“跟我讲仁义。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若不仁,何有忠臣?父若不慈,何有孝子?”他的眼睛望着窗户外的梅树,却不知目光聚焦在哪里。
谢兰修带着些冷意笑道:“那太子为何能够孝顺呢?”
拓跋焘不假思索道:“崔司徒话里话外,便是说伏罗过来时,为人所陷,谁知道那人是不是——”他蓦然停口,直直地盯视着谢兰修。
谢兰修为了儿子,却无怖畏,继续冷笑道:“如此,佛狸又疑心阿析了?”
“也不是。
”拓跋焘恢复了刚刚的那丝茫然,摇了摇头说,“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朝中大臣,倒是为太子鸣冤的多。
不过阿析有时阳奉阴违,这我还是知道的。
不干犯大过,我也不想管了。
”
杀了一个儿子,毕竟是有悔意的,一时之间,对其他在世的儿子总会多点不舍。
太子只要像之前一样把他哄好,大约目前不会有大难。
谢兰修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因为:太子拓跋晃虽然对兄弟不够友爱,不过在外总显得“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深受朝中大臣——尤其是鲜卑族大臣——的爱戴,他刻意经营庄园,散漫花钱,常有急难之义,也为他挣得了不少忠诚的死士。
只是,与拓跋焘这样的父亲相处,就如同走钢丝一般,平衡上有一点拿捏不好,就是摔得粉身碎骨。
晚来,拓跋焘习惯性地要喝酒。
其时蒸馏酒还没有出现,粮食酿制的醴酒甘美芬芳,极易上口,喝多了也会上头。
拓跋焘心里有事,又是不加节制地喝到酩酊,然后就开始流泪,拉着谢兰修的手喃喃道:“阿修,你为我唱歌……”
谢兰修对这个男人有说不出的感受,既怕他,又怜他,既爱他,又恨他,叹息了一声,拣了首当时时兴的欢快民间小调为他哼唱起来。
拓跋焘手中握着酒杯,任谢兰修怎么抢都抢不走,他两颧是晶莹泪痕,嘴角又是奇异的笑容,随便谢兰修唱的是什么,他总是哼哼着变调的《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最后,谢兰修给搅得唱不下去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手被他握得紧紧的:“陛下……佛狸……”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他执拗地哼着,执拗地哭着,执拗地露出奇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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