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通乐理,但没想到他实操竟也在行,满轮半拂,杀伐决断,一场你死我活的凶战,绘声绘色铺陈在了所有人面前。
屏风外的人开始下注,国用说:“这定是大娘子。
我听过大娘子在梨园内独奏,就是这样的指法。
”
淮州和几个御前的内侍不认同,“如此强劲有力,定是陛下啊。
”
外面猜测纷纷,皇帝奏完,冲她笑了笑,把琵琶转交给了她。
相较于他的指法,苏月的划拂和扫拂更多,更擅长用刹弦来描绘刀枪迸鸣的场景。
一时让所有人迷茫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奏法,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刀光剑影。
谁也说不准究竟谁先谁后,归根结底就是胡蒙,对错全凭运气。
等屏风撤下,两个人又重新弹上了一段,这下结果就很分明了,有人得赏有人罚酒。
颜在日日和苏月在一起,当然不会听错,齐王则铩羽而归,无奈被那些内侍灌了一大杯。
接下来轮到他和颜在了,两人起身坐进了屏风之后。
颜在等着他先奏,却没想到他把月琴交给了她,凑在她耳边说:“同一首曲子,请娘子先后用两种手法演奏。
”
颜在迟疑了,“我一个人奏么?”
齐王含笑点了点头,目中寒辉点点,“娘子定能做到吧?”
乐工一人有多种指法,这是基本功,倒并不为难。
颜在心下虽然疑惑,也还是应下了,奏的是《君子饮酒吟》,为了感念皇帝陛下的成全,对兄友弟恭极力颂扬了一番。
舫船上的船舱,前后都设了门,以便随时出舱赏看两岸的风景。
门楣上虽有帘幔垂挂,但偶尔被风吹起,也还是带来了舱外的凉意,拂得人鬓边生寒。
颜在是个实心的女郎,一心只想奏好曲目,想混淆外面人的判断。
正奏得尽兴,身旁的人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起身离开了。
她大惑不解,但手上拨弦未停,第一曲近了尾声,略顿片刻,换种指法又奏响了第二曲。
齐王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她奏到“家给人足,时和岁丰”的时候,他回来重新落了座。
她也没有多想,料他或者是去如厕了,这种事也不好追问,仍是兢兢业业把整首曲子奏完了。
等到大家下过注,屏风被撤开了,齐王手里的月琴,奏的是起始的那一曲。
他有极佳的模仿能力,就算是内行,也听不出两者有任何差距。
这回皇帝和苏月都猜错了,众人轰笑,催促着陛下和大娘子快喝。
待齐王和颜在坐回来,苏月还在纳闷,“你们俩的指法竟然那么像……”
皇帝并不起疑,“所以人家有缘。
能结成连理,必是有共通之处。
”
苏月便开始考虑自己和他,好像没有共通,只有互补。
他矫情粘人,她有好脾气可以惯着他。
反正一场盛宴,让所有人酣畅淋漓,内侍们都散了,宴后预备了甜乳酥酪,端端用金盏装着,一人一盏搁在了面前。
皇帝还是对甜食不感兴趣,“女郎的吃食,朕不喜欢。
”
齐王却说:“要结成夫妻,先得吃到一块儿去,阿兄就勉为其难吧。
”一面拿起金匙,朝他递了过去。
皇帝拗不过,只好浅尝了一口,似乎味道不错,就把整盏酥酪吃完了。
等餐食都撤下去,大家闲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雪景,苏月吹了冷风打了个喷嚏,皇帝忙给她递上了手巾。
天还是阴沉的,说不定下半晌会接着下雪,大家商讨着,过会儿上岸找四匹马来,沿着河堤走上一程,往郊外去。
正说着,苏月不经意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面色忽然大变,两手扣住了脖子,眼里都是惊恐的光。
她心头狂跳,霍地站了起来,“陛下怎么了?”
话刚说完,皇帝就倒下了,脸色红得几乎拧出血,连眼里也布满了血丝。
这下众人乱成了一团,齐王大喊:“阿兄……快找御医来,快呀!”
可是今日游船,又怎么会随身带着御医呢。
国用跳到甲板上疾呼:“靠岸!快靠岸!”
苏月人已经木了,看齐王解开他的领扣,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跪在边上使劲给他扇风,仿佛空气流通得更快,能全部输送进他肺里似的。
可他的症候看上去很严重,胀红的脸忽然又变得惨白,气息霎时也微弱了。
苏月大哭,觉得天都要塌了,抱着他陛下大郎一顿乱喊,然而没有用,他不会应她了,人已经一派死寂,魂魄离体只是时间问题一般。
外面在喧闹,因为舫船离码头很远,要靠岸并不容易。
水岸边上尽是芦苇水草,船离岸两丈远,就怎么都撑不过去了。
御前的内侍没有犹豫,几个人拽过缆绳跳下水,死命往岸边拖拽。
终于舫船靠岸架起了跳板,岸上随扈的缇骑也赶来了,不知哪里弄出个大夫,立刻把人送上了船。
大夫哆哆嗦嗦取针松开他的咽喉,一面探脉搏,在所有人惊慌的注视下说出了可怕的诊断,“不大好,症候来得如此急,应当是中毒了。
”
可船上所用的人都是掖庭内派遣出来的啊,尤其饮食这项,都是平时侍奉御膳的人员,不可能有人会给皇帝下毒。
事已至此,最要紧的是先救命,缇骑张罗起来,七手八脚把皇帝抬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