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递到了她面前,高高在上的皇帝说:“朕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收回。
你要是不把它留下,那朕就要留下你的脑袋了。
”
这不是天干物燥恰逢甘霖吗,苏月忙接过来,恳切地俯身道:“卑下先前糊涂了,后悔不已。
多谢陛下恩赏,我一定好生保存御赐之物,绝不轻慢它。
”
说话间到了玄武门前,她抿唇笑了笑,“卑下回去了,陛下的食消完了,也快些荣返吧。
”
皇帝淡淡点了下头,没有说话,目送她提起裙裾轻快地迈进高大的门槛。
她身上一直保留着少女气韵,那玲珑的肩背只覆着一层薄削的重莲绫,一扭身一回眸,脆弱又温情。
负在身后那只接触过香囊的手,怅然握了起来,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的回答,如果厚着脸皮说是,不知她会不会答应跟他入掖庭……
那厢苏月回到枕上溪,把裴将军议婚的消息告诉颜在,两个人惆怅了一番,无计可施,这事也就过去了。
朝廷发落了内侍侍监,和他私下有往来的太乐丞也被发配了,梨园里经历了一系列变动,得到个新的恩赏,明令禁止任何人逼迫乐工。
即便是官员府邸的私宴,主家与宾客也不得狎玩,凡受乐工检举者,丢官罢爵还是小事,论罪入狱,朝廷查办起来也毫不手软。
颜在因这道政令难过了好久,“要是恩旨能早一些下发,青崖就不会因我受辱了。
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我想见他一面,可惜见不着。
”
苏月安慰她,“他在乐府编曲,那里的乐师都不知道他的过去,他反倒比在太乐署更好。
再等一阵子,等有了机会,想办法去看看他。
只要他还在上都城里,山水总有相逢的时候。
”
这里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廊外热闹起来,有人高声宣扬:“白云亲舍有客到,不知是谁家的亲人来探望了。
”
这是天大的消息,早就听说过白云亲舍闲置了十几年,从来没有接待过乐工的家人。
世道乱,被征集的门户只能当做没有生过这个女儿,谁也不会跋涉千里赶到上都来。
人人都知道自己不得家人惦念了,人人却又都盼着来客是自己的至亲。
一众女郎眼巴巴朝门外张望,多希望被点名的是自己,哪怕只是见一面,也能慰藉思乡之情。
院门上,内宰摇着鹅毛扇进来了,起先责骂仆妇:“墙根的草长得脚脖子高,你们六个眼睛都没看见?”骂完后转头扔了句话,“辜娘子,令尊在白云亲舍等候,你收拾收拾,过去见见亲人吧。
”
苏月顿时振奋,欢喜得差点叫出声来,“颜在……颜在……我阿爹来了!”
颜在心里虽失落,但也替她高兴,“快去,别让你阿爹等急了。
”
苏月顾不上整理,慌忙跑下台阶,风一样旋出了宜春院。
西北角靠近方诸门的地方有个小院,就是白云亲舍的所在,只是过去有些远,她一路跑得气喘吁吁,中途不得不停下休息了两回,才终于跑进那处院落。
听见脚步声,站在厅堂里的人回身望过来,还没说话就先笑了。
苏月却抽泣起来,越抽泣越难自抑,最后放声大哭:“阿爹,我不是在做梦吧,您真的来看我了。
”
第28章
她是个心软的孩子,要是换作不懂事的,脱口一定会哭喊,阿爹终于来接我了。
可她却不是这么说,只说阿爹来看我了,因为知道要把人弄出梨园不容易,她虽想出去,却也担心阿爹为难。
时隔半年多,再看见离家多时的孩子,辜祈年打心底里泛起一阵酸楚,远远向女儿伸出了手。
苏月跑过来,跪在父亲面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哭道:“女儿在上都这些日子,每日都想念爹娘,想念阿兄和阿妹。
”
辜祈年连连点头,“知道……都知道。
家里人也时刻惦念你,尤其你阿娘,你走后病了一场,险些丢掉半条命。
好在天气暖和,渐渐好起来了,原本她要跟着一道来的,被我劝住了,实在怕长途跋涉,她的身子受不住。
”边说边把女儿掺起来,老父亲也红了眼眶,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勉强笑道,“瞧着又长高了些,比离家的时候更稳重了。
”
苏月说是,“女儿在外学了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任性,实在觉得惭愧。
”说罢搀扶父亲在圈椅里坐下,抹了眼泪问,“阿爹,我娘的病气都散了吧?怪我,这一走害她又病一场,她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要操心我……”
她说着,声线扭曲,还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强忍的样子,看得辜祈年心疼不已。
“这事又不能怨你,不是你自己想离家的,都是形势所迫。
你放心,你娘已经痊愈了,在家等着你的消息呢。
家里一切都好,家人平安,铺子也重新开起来了,没有什么不足。
”他说着,不舍地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颊,“唯一牵挂的就是你,怕你在梨园受委屈,怕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折辱你。
”
前朝时期说起梨园,在百姓心里诚如教坊一样,进去的女郎都清白不了。
苏月怕父亲担心,忙道:“应邀去官员府邸,难免会遇见些无赖的人,但几次都化险为夷了,我有贵人相助,没出什么纰漏。
如今朝中有明令了,不许逼迫乐工陪酒卖笑,阿爹放心,我好好的,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
“就算如此,这地方也不能待下去,正经良家的女郎,何必抛头露面供人消遣。
”辜祈年压声道,“阿爹这回入京,把襄阳郡的铺子盘出去了,多预备些钱财,回头好行事。
”
苏月到这时才敢正视这个问题,渴求地问:“使了银钱,真能出去吗?”
辜祈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虽说三年战乱,上都以前的故交都找不见踪迹了,但我心里知道该往哪里使劲,用银子开路总没错。
不过得费些手脚,你要沉住气,别着急。
”
苏月忽然想起了白溪石,便问父亲:“阿爹知道太常寺少卿吗?您有没有托过人,搭上少卿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