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掉了下巴。
那位太常寺卿今年四十多了吧,虽然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应当也是一表人才,但年纪摆在那里,再过两年可就该知天命了。
唯一的一点好,大概就是夫人已经过世了,梅引道:“冯大人倒是个长情的男子,夫人常年卧床,前朝那会儿上都乱得很,据说有贼人闯进府里,夫人受惊吓而死,至今已经三四年了。
冯大人没有续弦,很多人替他说合,他都推说年纪大了,不愿再娶。
刘娘子向他示好,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和白少卿散了伙,不图情,图前程了?”
她们百般猜测,议论纷纷,苏月却明白刘善质的想法。
她对白溪石有恨,既然和他没有缘分,那就索性攀附比他品阶更高的官员去。
太常寺卿是少卿的顶头上司,若这件事能成,那么对于白溪石来说就是莫大的重压,刘善质是奔着不让他好过去的。
她是最拔尖的前头人,若果真刻意讨好,天底下怕是没几个男人能顶得住。
反正女郎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小道消息,胡吹海侃间也不觉得烦闷。
苏月听她们嬉笑,自己转身背靠着栏杆,专心感受湖面上吹拂来的凉风。
避风台的屋子建得很高,堪堪投下一个阴凉处,能供她们躲避日光。
端午的日头已经很厉害了,晒在脸上热辣辣地,似乎有了初夏的意境。
她开始想念姑苏的夏日,菱角、莲藕、鸡头米,还有各色的香瓜……相较之下上都有些寡淡,得等到夏末才有葡萄和樱桃,果然离家多久都不习惯,没有一天不在想家啊。
叹口气,可气刚出了一半,就见不远处的国用掖着两手,正微笑望着她。
那半口气不得不囫囵咽了回去,拿眼神询问国用,是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国用白胖的脸上笑意在扩大,稳重如守庙老僧般,高深地点了点头。
死期将至,她暗暗想,那人又来给她添堵了。
但已然如此,逃避不是办法,便硬着头皮上前拱手,“班领带了陛下的口谕么?还请班领明示。
”
国用龇了龇牙花,“陛下的口谕,奴婢带不了,娘子莫如跟着奴婢去,亲聆陛下的训话吧。
”
天爷,还要训话?苏月迟疑地问国用:“卑下今日没做错什么吧?陛下要惩戒卑下吗?卑下有些中暑,能不去吗?”
国用慢慢挑起了一道眉,上下端详她,“娘子好好的,哪里中暑了?再说陛下不曾放话要惩治娘子,娘子不用害怕,只管跟着奴婢来就是了。
”
他们这里说话,旁观的人都站在苏月身后,大家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她。
她回身看了看,颜在悄悄翕动嘴唇叮嘱她:“记着我的话。
”
她点了点头,压住衣裙跟在国用身后,在千步廊上弯弯绕绕左右穿行,走了半晌才在一座凉亭里见到那人。
皇帝陛下换了身衣裳,紫鼠的乌金缎上束了金银带,从背后看上去宽肩窄腰,着实是好身板。
还有那磊落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能看见纤长的脖颈和匀停的耳廓,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毫无武将的莽气。
苏月还记得阿爹当年和一位守城的将领认了把兄弟,那位干伯父的脖子同脸一样粗,看上去有些骇人。
阿爹说脖子粗壮,敌人拗不断,命硬得很呢。
可苏月却听过一句话,这种长相的人,不是富户就是伙夫。
好在皇帝陛下不是这等模样,否则自己怕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了。
只是这人装得很,还有意背对着她,等国用上前禀报,他才慢回娇眼,迟迟转过身来。
苏月俯身行了个礼,“陛下长生无极。
”
皇帝默然打量她,抬手摆了摆,将左右侍立的人都屏退了,这才问她:“朕震怒,吓着你了?”
苏月说是,“天威凛凛,卑下惶恐至极。
”
皇帝一哂,“惶恐就好,朕还担心你不够敬畏,总是眼里没朕呢。
”说罢换了个较为平和的语气又道,“朕不是冲你,你用不着惶恐。
治理江山当用雷霆手段,你一个女郎,是不会明白的。
”
苏月暗松了口气,讨乖道:“卑下懂得陛下的不易,臣子如铜镜,须得时时拂拭,才能令他们不蒙尘。
”
这番见解倒是令人惊喜,皇帝的唇角慢慢仰起来,“原来你也不是只知道拨弦,朕以前小看你了。
”
得到皇帝陛下的夸赞,苏月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以为就此安全了。
可是没想到,他的小肚鸡肠再一次发挥了威力,调转视线问她:“内侍分发了五色丝,令女郎赠给自己欣赏的人,为什么你没有主动赠给朕?当时朕已经再三向你暗示了,你全作没看见,是不将朕放在眼里吗?朕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那根五色丝,难道你另有要赠的人?那人是谁?是裴忌么?”
苏月觉得舌根有些发麻,很想告诉她,她是真的想赠给裴忌啊。
但颜在的话又在她耳边回荡,让她识时务,不要惹恼了他。
毕竟他手握生杀,开国皇帝佛魔一线,一不高兴把她就地正法了,那就后悔莫及了。
于是她只得堆出笑,扭捏之间竟有几分风流韵致,绞着手指道:“我是想赠给陛下的,但那时人多眼杂,我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我还是要脸的,请陛下担待女郎的矜持吧。
”
第26章
这是肺腑之言吗?看上去不太像。
皇帝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什么叫你也要脸?给朕送五色丝,难道是件很丢脸的事吗?”
苏月心道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如果不是想借此挽回颜面,他非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五色丝干什么?不就是不平于当年被拒婚,嘴上说得大方,其实时刻都在暗中计较吗。
现在面子挽回了一大半,应当高兴了,结果得了便宜又装模作样起来,真是实打实透着虚伪。
然而蝼蚁的不平,又有谁会在乎,她心里的不情愿,当然也不能说出口,只好尽量挑些中听的来说,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道:“我与陛下的纠葛,早已人尽皆知了,就算我再想向您表达仰慕,也得忌惮人言可畏啊。
我这人是否贪恋权势,陛下是知道的,这一送就从正直的女郎,变成了谄媚逢迎的小人。
我爱面子,实在做不出来,陛下圣明烛照,肯定能明白我的难处,是吧?”
这番解释恳切至极,恳切得皇帝都要怀疑她说的是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