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眉梢,颇为嫵媚;如此情状落在一旁的靳尹眼里,也不生气,甚至见她杯子空了,还帮她又斟满一杯。
「本宫方才所言,你认为呢?」
他瞇着眼笑问,彷彿只是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关乎人命的大事。
然而就在刚刚,他才和她说了打算将首辅秋后处斩,并将凌府满门流放一事。
凌思思在袖中攒紧了手,儘管内心已然惊怒不已,恨不得直接跳起来一把刀了他,可表面上却勾了勾唇,不怒反笑,「殿下还需在乎臣妾的想法吗?」
靳尹瞇眼一笑,避重就轻,「毕竟,凌首辅到底是思嬡你的父亲,本宫总得顾及你的想法呀。
」
「父亲……」总算是露出了马脚,凌思思冷笑一声,推开了眼前的杯子,坐直身子,瞪向他:「殿下屡次拿这件事来试探,是想证明什么?臣妾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了殿下而背叛了父亲,难道还不够证明心意吗?」
靳尹笑意微敛,没有说话。
凌思思气笑了,用着和凌思嬡一样的那种张狂又傲慢的神情,抬起下頷,直直盯着他,沉声道:「就算我想当皇后,可也绝不是顶着罪犯之女的身分。
」
话说到这个份上,宫人们有眼力见儿的悄悄退下,整个殿里只剩下年轻的太子和侧妃默然相对,无声拉扯。
靳尹像个吝嗇斟酌的商人,警惕而渴望地看着凌思思,一面恐惧择错后的万劫不復,一面又渴望得到她,让他难得陷入挣扎。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皇后这个位置,决定一个朝代是否安稳。
巩固政权,稳定民心,甚至两国邦交,皇后都起了特别重要的作用。
凌思嬡聪慧有谋,虽然偶尔有些小性子,但无伤大雅,对于能助他的人他向来都是多多益善,更何况最重要的是--她爱他。
女人和男人不同,一点微薄的情意,便能感动她们,让她们为之死心塌地,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也不讨厌她,甚至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为她所吸引,不可控制地想朝她靠近,得到她,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他同样害怕,卧薪尝胆的十几年岁月,好不容易走至今日,还要为人所迫,不得自由,永远过着屈居人下,仰人鼻息的日子--所以,凌首辅必须死。
凌思思看着他复杂多变的神情,彷彿被威胁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好一会儿,他才抿了抿唇,缓缓开口:「本宫不信他。
」
凌思思一愣,旋即才意识到他在向她解释。
他不信凌首辅,但却愿意相信她。
她突然有点想笑,这份“相信”怕是也不单纯吧?其中夹杂多少怀疑,又有谁说的清呢。
「后族势力太盛,难免有干政之嫌,将来本宫执政,处处制肘,岂非形如傀儡?」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亲手与之断绝关係,本宫很是欣慰,也能允你所愿;但若要替他求情,就不必了。
」
凌思思哼了一声,像看脏东西一样看他,「殿下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既下得去手,自不会反悔。
反倒是殿下,心口不一,说的总比做的好。
」
她这般牙尖嘴利,又有了些熟悉的影子。
靳尹挑了挑眉,笑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哄道:「那你说,要怎么做?」
凌思思就等他这一句,眼珠一转,很快想好了理由。
「阿爹犯了这样大的罪,罚是必然要罚的,但总不能祸及未来的皇后吧。
」她眨了眨眼,「不如……就判处流放之刑吧。
」
「流放?」
凌思思点头,「是啊。
我深知阿爹秉性,比起判死,自高处跌落,坠入尘泥,他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如今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还得亲眼看着她登上高位,岂不更痛苦?」
靳尹抬眼看她,目光炯炯有神,亮得出奇:「首辅半生掌握大权,一心想要将你推上太子妃之位,却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激起了你的叛逆之心,遭到亲生女儿背叛……也对,活着才能体会被背叛的痛苦,这种不得自由却不得不苦苦煎熬的滋味,确实也该让他尝一尝了。
」
凌思思心中大石终于放了下来,总算是发自内心地一笑。
这一笑,落在靳尹眼里便是一道风景,无端添了几分曖昧,他伸手取了几上的酒一口饮下,然后顺势搂着她,吻上她的面颊,还待吻唇,却被凌思思一把推开。
她高傲地仰起下頷,眼里仍透着些不满,他知道她还在为了方才之事恼怒,故而哈哈大笑,食指轻点了她的鼻尖,「都依你。
」
过没几日,关于首辅定罪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大盛。
除了皇帝寝宫中被浸了毒药的降真香,刑部和大理寺随后自凌府中搜出与西启来往的书信,以及先前宴会上首辅带来的那些私兵都是有目共睹的,因此朝廷很快定下了首辅通敌,暗藏私兵,谋权篡位的罪名,因太子一念仁慈,不欲于皇帝病中枉添人命,故而仅判处凌府上下满门流放。
而身在东宫备受宠爱的太子侧妃,亦是身为首辅独女的凌思思,则因其告发有功,将功抵罪,反愈见宠爱。
对此,自然是有许多朝臣不满意的,其中常主簿便是一个。
好不容易前脚搬倒个权倾朝野的首辅,再来个任性妄为的首辅独女,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嘛!
常主簿是见过靳尹和常瑶从人前恩爱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的,因此对如今靳尹待凌思思的态度,实在不能不大着胆子劝道:「侧妃到底是那人的血脉,纵然有告发之功,可那本是诛九族的重罪,如今殿下免了死罪,只判处流放之刑,已是格外开恩了。
殿下要是真喜欢侧妃,略施惩戒也好,可这般恩宠,在外人看来,实与卖国无异。
」
其他的也就算了,便是首辅那些罪名的其中一条,即是通敌之罪。
如今凌思思安然无恙,朝野内外早已议论纷纷,靳尹此举等于是失去民心。
「那又如何?」相较于旁人的担忧不满,靳尹反倒不以为然。
「殿下,如今有风声传言,侧妃盛宠,几欲盖过太子妃,而陛下至今昏迷不醒,您若继位大统,或将改立后位,朝野内外皆议论纷纷呢。
」
靳尹眼神嘲弄,瞥了他一眼。
说是替他操心,实际上却是担心凌思思当上皇后,找他麻烦吧。
况且,他如今身分尚未公之于眾,在外人面前,他仍是太子妃的父亲,若太子妃换人,他这个未来国丈,岂不是落了空?
靳尹知晓他心中的那些小心思,平日里无伤大雅也就罢了,但要是真敢坏了他的事,那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常主簿在他投来视线时,便乖觉地低下头,不再言语,目光却是渐渐阴沉。
「对了,今日就是凌家流放之日吧?」
「是。
待午时一到,人也该出城门口了。
」
「是么。
」他漆黑的眼楮落在了窗外,天边的一轮红日上,幽幽道:「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吧?这样一场离别的戏,总得有人一起看啊……」
于是,当常主簿奉命来传凌思思过去时,凌思思自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不免一下子恨得咬牙。
他明知道今日是首辅一家流放出城的日子,却还故意让她这个时候上城楼,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人都被他赶走了,他还要去瞧人家笑话,甚至带着她这个“卖父求荣”的恶女,是有什么恶趣味吗?
简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