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当中,早朝方才结束。
今日早朝不甚安寧,凌首辅今日又联席上书,拿着几件事同东宫作对,处处寻衅滋事。
自从凌思思坠崖后,凌首辅虽不如以往势力如日中天,却也是威名仍在,联合底下一派官员,与靳尹手下官员分庭抗礼,不时便拿对方的一点事互相攻击,没完没了,实在恼人得很。
好不容易自早朝抽身,季紓又同靳尹商讨几件政策,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清静。
他揉了揉额角,走在僻静无人的甬道上,四周无人,唯有微风吹过,捲起落叶的声响,越发衬得周围寂静无声。
季紓恍若未觉,缓步前行,直到前头响起一声“季詹事”,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甬道前头不远处,是穿着一身劲装打扮的常摇,见到是他脸上表情微微有些诧异,而方才那声“季詹事”正是她身后侍女小竹喊的。
「微臣见过太子妃殿下。
」季紓拢袖,朝着眼前的常瑶拱手行礼,「太子妃殿下今日这般打扮,可是去了校练场?」
皇城郊外设有皇家校练场,专供皇室寻常练武游玩所用,常瑶自从与靳尹撕破脸后,两人关係彻底降至冰点,太子与太子妃不合的消息早就不是秘密,是故除了寝宫朝阳殿,常瑶最常去的便是这校练场。
「一个空有名头的太子妃,又有谁在意她去了哪里。
」常瑶嗤笑一声,抬眸看向眼前神色疏淡的季紓,道:「总归已经落到最坏的地步,做了囚在笼里的金丝雀,倒不如想些方法自救,也救旁人。
」
季紓瞥向她身后沉默不语的小竹,明白她的意思。
不久前的记忆里,小竹护主,性子又直,对凌思思抱有十分敌意,每每与碧草碰上定要吵个几回合,方才罢休。
不过几月光景,人事已非,伊人也已不在。
「太子妃……变了许多。
」
「经歷了这么多,怎么能不改变呢?」常瑶顺着他的视线,侧头看向小竹手上的竹篮,眉眼间浮现一抹淡淡的悲意,惆悵地怀念道:「那么多人都受到了伤害,却还是坚持着,那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宫里的人最是会踩高捧低,倚势度日。
回宫后的这些日子,宫人们见常瑶失宠,便不再殷勤讨好,一开始暗地私扣些好的东西便罢,时间一久,竟连日常所需之物亦刻扣下来,连送来的饭菜都是冷的。
常瑶本就出身白衣,后无母族可依,现又失去太子宠爱,宫人自也不愿讨好侍奉,小竹一连受了几次冷眼,好不容易被维桑撞见了,适才能从丽水殿分来不少物资。
这些私下往来,季紓都知道。
若非丽水殿多次暗中协助,常瑶今日境地只会更糟。
他默然垂眸,「有的时候,放弃未尝是件好事。
」
常瑶抬眼定定地看向他,半晌才微勾唇角,轻笑了笑,「但坚持下去,才能有那一线生机,也才对得起自己的心啊。
」
有风拂过耳畔,吹起墨色的髪,她随意地伸手将头发撩至耳后,眸光闪烁,缓缓开口:「其实,在一开始,我也曾想过要放弃一切。
」
「太子妃……」
「可现在,我下定决心要试着好好活下去。
」常瑶打断了小竹的担忧,仰头迎着头顶上灿烂温暖的日光,轻声道:「我……欠了她一条命,必须偿还。
因此,我的决心便不能举棋不定。
」
否则,也会因为总是想起他,想起那个人,让她难以承受。
季紓望着日光下异常坚定的常瑶,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个人,袖下的手指捏得微微发白,然而他的面上却看不出波澜。
「季詹事也是如此想的吧。
」常瑶看着他平静如常的神色,了然地道:「这么久了,还继续吗?」
她知道,这段时间季紓说服了靳尹,私下动员许多人马,满天下的寻找凌思思的下落。
凌首辅从前强势,未必眾人皆想凌思思平安归来,更何况长时间的大海捞针,渐渐也有许多不平的声浪袭来,却都没有阻挡季紓寻人的脚步。
季紓沉默半晌,方才啟唇,缓缓开口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他不论生死,皆要找到凌思思。
儘管眾人皆言,中了那一箭,又自崖上坠下,凶多吉少,可他始终相信,她定然还活着,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闻言,常瑶眸光闪烁,抿了抿唇,感叹:「在这宫里,所有人都忘记了,连她的名字也成了一种禁忌,彷彿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只有我们还记得,记得思嬡她……是为了什么落到今日这般地步的。
」
「慎言。
」季紓顿了一会儿,淡道:「找她,也是太子的意思。
」
「靳尹找她,是因为东西还没找到。
可季詹事你就敢说,你没有任何私心吗?」
季紓微愣,攥紧的手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