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风情旖旎的东京城而言,节日的文会一直与彻夜笙歌的画面相伴相随,与会者莫不是抱着艳遇与风流希冀而来,珠帘软榻,金瓯美酒,数不清的诱惑让人趋之若鹜,但是……
这回的七夕盛会却不得不提早收场。
当李师师搬出国丧的由头时,底下也都只能识趣的闭上了嘴,并且收回了挽在艳姐儿腰肢上的手,灿灿的模样,是不敢造次的。
……
灯火渐黯,茶香消滞,矾楼前的缚彩楼欢门里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弁冠玉革的光鲜衙内,鸨母歉意诚诚的拜送,一把泪的擦,茶酒小厮们则是干练地收拾残羹饭菜,今晚这文会虽是清减了,但乍一眼的看、还是杯盘狼藉的。
李师师步入了后台阁子里,换了身布一点的衣裳,把头上的簪子也去了,这时候有丫鬟过来通报,说是周邦彦、袁绹几个老头叫她过去说话。
“哦?”
李师师将衣襟上的褶皱抹平,白皙的手指在听完丫鬟的话后停了下来,“去回一声,我这就过去。
”
……
自从年初皇帝要另立大晟府统辖国乐后,周邦彦、袁绹、刘继安这几个就没得清闲了,每天都要忙着校正历年积压下来的古谱仪制,还有礼部、教坊两头的人员编充,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审制新乐府,本着这心思,他们今晚才来这矾楼与会,为的就是通过李师师这条路子去接触苏进,也是极为合理的想法,李师师并不诧异。
而且还咯咯的笑,放到嘴边的茶都放了下来。
“怕是让周老先生失望了。
”她微微的摇头。
“苏郎君生性倦懒,便是他自己的书斋生意都顾及不上,更别所给老先生掌制新乐府了。
”
小阁子里,已经被女婢收拾干净,就连木挂落上的流苏也换了新的,几个人围着桌儿坐。
点上茶,像是家常一般在唠。
李师师这般回绝,周邦彦却并无沮丧,反倒是红润着脸、眼中含笑,“那苏小郎君已是没了功名,今后也只能以柳七郎为效,而欲著名声者。
无不是诗词歌赋、曲艺文章,大晟府为官家立。
乃天下礼乐之首,若今后大晟府所行乐府俱冠以苏名,那青史留名可非是镜中水月,至于……苏小郎君难隐,自有后人惜,老朽所能谋者,止尽于此,师师若是以为可。
不妨与老朽引见一番。
”他拿起茶、捋着冒热气的茶汤面。
李师师看了眼旁边的袁绹和刘继安,见这两位也是镇定有若,只得把一些话放了回去,通知小厮备好马车。
也正好了、邀他们去南通一巷看戏,只是刚出了后门口,就遇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老朋友。
“呃……”
她换了寻常的布裳,又是从酒楼后门出的,可不想还是在这遇到了许份,不用多问,就知道对方是在此等候多时。
她换上笑容,颔首示意着,“郎君可是许久不曾来了,可是近来事务繁杂。
”
许份嘴角的笑意比以往要平实许多。
身后的巷子里依旧是车水马龙,盏盏灯笼从街头一直亮到街尾,人间的繁华光景在这里一览无余,周邦彦几个老儒见着两人,也是极有眼力的,告说了番后就先去了南通一巷。
车马是驾远了,巷子里走过的一对对乞巧情侣却依旧在交头窃语,女伴红到了脖根,虽不知他们在聊些什么,却也知道这必是蜜甜的回忆。
许份背对着这些行人,面对着的,是师师微笑的脸,比之之前要自然许多,他的心、也顿时放松下来,说了会儿闲话。
“师师今晚如此雅兴,怎得也不邀上好友一道鉴赏。
”
“呵,郎君如此,师师自是不胜欢欣,且一同前往,今日佳节,无人相伴亦是落寞的慌呢。
”她笑容晏晏的,做了个相请姿势,看的许份都笑了,两人各自上了马车,转进西面马行街,不过他们离去的身影却落在了转角处的蔡绦、谢十两人眼底。
谢十问道,“看那身形,好似是许家三郎,蔡兄可有与其来往?”
蔡绦嘁了声,“才可堪用而已,就是一品斋那苏仲耕也胜其数倍,若非家荫,他也可与你我并论?”
谢十听着笑了,人家官家子弟即便再是不堪,也岂是一卖弄淫词谑曲的商贩可比,他以为蔡绦是吃了对方的味儿,众人齐捧的青楼行首这般与人亲近,想来是令人不快的。
蔡绦望了下天色,尚早,忽然想起事来,转头问他,“谢兄可喜戏文?”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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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另一头,李家那辆桐皮厢车已经随着街上人流挤进了南通一巷,在车夫娴熟的驭马技术下,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春台梨园前,梨园外伺候的小厮上前打礼问好,可不想却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叫那姓苏的出来见我!”
王氏积蓄了一路的怒气全撒在这小厮身上,要不是李格非旁边拉着,怕是耳刮子都送出去了。
小厮悻悻的,不敢招惹,赶紧就是进去通传,不过他刚转过身,后面的王氏就喊住了他。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
”
谁知道她怎么想,小厮陪着笑脸引她进去,李格非摇了摇头,后面跟着。
这春台梨园也是京里面的大戏班,这看堂里座位摆满了,少说也得有五六百人,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台上打戏正是精彩,所以更是凸显了底下的鸦雀无声,在外人看来就有些诡异了。
王氏本是提到嗓子眼的怒气刹那间压了回去,也是摆了摆她世家大妇的端容。
“那姓苏的呢?”她声音平和了许多。
没有引起身前看众的注意。
“这位夫人,还请小阁暂歇。
我这就去请苏先生。
”他引着王氏和李格非往里间阁子里安顿好后,赶忙便是去前排找苏进,王氏虽然气不打一处,但眼下人多眼杂,也不好让外人瞧了笑话,她正憋着气。
忽然看到阁子窗前走过两熟面孔,不待她蹙眉,身边的丈夫已是把人唤住。
“我说你们这俩老儿不是回去了么,来这儿做什么?”
他们看进来,怔了下后就哈哈的笑了通,“顺道而已。
”
“……”
“我与履常听闻这春台园顶丧举戏,甚是大逆不道。
所以就过来看看。
”
这两老头的想法李格非当然心知肚明,只不过外头一大堂的人在看戏。
自是不好饶了他人兴致,所以就是几个人坐一阁子里看,左右等了一阵不见那苏进过来,几人倒是都被台上的新戏吸引了注意。
这唱的是哪出戏?又是天上又是地下,又是神仙又是妖怪,不过虽然闹腾些,倒也有些可取之处,尤其是到那句“愿为苍生。
无怨无悔”时,就是陈师道三个老头也不由纳罕。
这怎么也不像是戏班子的格调,陈师道说笑两句,“也不知那班主是哪里寻来唱本。
我可没听过东皇太一神有这典故。
”
“野志杜撰而已,何必作真。
”晁补之吹着茶汤面、抿了口茶,“不过说归说,闲余消遣倒是可以。
”他想了想,也笑了下,“有点意思。
”
……
……
而这时,梨园外头的李师师、许份两人也是到了,他们一下车,迎上的就是先到一步的周邦彦三人,他们不是来看戏的,也就无所谓在里在外,不过见李师师和许家三郎一道过来,神色还是有些异样的,说笑两句后几人一起进去。
这时戏台上的戏幕又是一变,转眼就是从缥缈的天宫转入似锦繁花的洛阳城,人间烟火,盛世浮华,在背后的大帷幕画上展露的淋漓尽致,底下虽时有细碎议论出来,但都是点到为止。
“这演的是哪出戏?”
坐定在二楼小阁里的周邦彦一众当作闲余话头来问,李师师抿嘴笑着与他们解释,那张巧笑倩兮的侧脸,看在许份眼里就有些皱眉了。
难道真的只是来看戏?
“就是可惜了,错过了开篇曲。
”李师师和他们在说,“不过过几天会全城公演三日,那时就是不想听也得听几句。
”
周邦彦和刘继安扶髯而笑,倒也是对苏进经商的本事颇有肯定,而与苏进尚有两份交情的袁绹则是探着窗子在看,脸上的好奇之色也是显而易见。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