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颐讲的精神修养方法,见于他的名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我们已经知道,程颢也说学者必须首先认识万物本是一体,“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
从此以后,新儒家就以“敬”字为关键,来讲他们的精神修养的方法。
于是“敬”字代替了周敦颐所讲的“静”字。
在修养的方法论上,以“敬”代“静”,标志着新儒家进一步离开了禅宗。
第二十二章指出过,修养的过程需要努力。
即使最终目的是无需努力,还是需要最初的努力以达到无需努力的状态。
禅宗没有说这一点,周敦颐的“静”字也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用了“敬”字,就把努力的观念放到突出的地位了。
涵养需用敬,但是敬什么呢?这是新儒家两派争论的一个问题,在下面两章再回过来讲这个问题。
处理情感的方法
我在第二十章说,王弼所持的理论是,圣人“有情而无累”。
《庄子》中也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应帝王》)王弼的理论似即庄子之言的发挥。
新儒家处理情感的方法,遵循着与王弼相同的路线。
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将情感与自我联系起来。
程颢说:“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
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
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
……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
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
”(《明道文集》卷三)
这是程颢答张载问定性的回信,后人题为“定性书”。
程颢说的“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勿“自私”,勿“用智”,与周敦颐说的“静虚动直”是一回事。
讲周敦颐时所举的《孟子》中的例证,在这里一样适用。
从程颢的观点看,甚至圣人也有喜有怒,而且这是很自然的。
但是因为他的心“廓然大公”,所以一旦这些情感发生了,它们也不过是宇宙内的客观现象,与他的自我并无特别的联系。
他或喜或怒的时候,那也不过是外界当喜当怒之物在他心中引起相应的情感罢了。
他的心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任何东西。
这种态度产生的结果是,只要对象消逝了,它所引起的情感也随之消逝了。
这样,圣人虽有情,而无累。
让我们回到以前举过的例子。
假定有人看见一个小孩快要掉进井里。
如果遵循他的自然冲动,他就会立即冲上去救那个小孩。
他的成功一定使他欢喜,他的失败也一定使他悲伤。
但是由于他的行为廓然大公,所以一旦事情做完了,他的情感也就消逝了。
因此,他有情而无累。
新儒家常用的另一个例子,是孔子最爱的弟子颜回的例子,孔子曾说颜回“不迁怒”(《论语·雍也》)。
一个人发怒的时候,往往骂人摔东西,而这些人和东西都显然与使他发怒的事完全不相干。
这就叫“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