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和孩子们出门采购食物了,如果不去杂货店,就有断粮的危险——她惊慌起来,担心家里着了火,或者遇到了地震,甚至陨石袭击。
于是她无数次拨打电话,先是每隔五分钟,后来每隔两分钟,直到听筒中终于传来詹姆斯的声音。
还有一次,她大清早就打了电话,疲累不堪的詹姆斯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电话是内斯接的。
“这里是李的家。
”他一本正经地说,和她教得一字不差。
玛丽琳想说“你还好吗,听没听话”,却发现自己激动得根本发不出声音。
出乎她意料的是,内斯没有因为她的沉默挂掉电话。
当时,他正跪在厨房椅子上听话筒里的动静——为了够到电话,他是爬上去的。
过了一会,莉迪亚从过道里轻轻走进来,趴在内斯身边,两个人用各自的耳朵把听筒夹在中间。
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四分钟,透过线路中低沉的嘶嘶声,他们似乎听到了母亲的所思所想。
最后,两个孩子率先挂掉电话,玛丽琳捧着话筒愣了很久,手一直在抖。
内斯和莉迪亚从来没跟父亲提起过这事,詹姆斯也没把这些奇怪的电话报告给警方。
他已经开始怀疑——对于帮助自己,警察并不热心,而且,他的内心深处仍然盘踞着旧时的恐惧,他认为自己理解警察的逻辑——玛丽琳这样的妻子抛弃他这样的丈夫,是早晚的事。
菲斯克警官的态度一直温和有礼,然而这让詹姆斯更加厌烦,礼貌令他更难忍受。
至于玛丽琳,每当放下话筒,她都会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她再也不会往家里打电话,刚才的电话已经证明家人过得还不错,而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坚定地告诫自己——她对此深信不疑,直到下一次不由自主地拿起话筒,她的信心才又开始动摇。
她告诉自己,在眼下的新生活中,一切皆有可能。
现在,她主要靠大街那头的比萨餐厅里出售的麦片粥、三明治和意大利面充饥;她原本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没有炊具的情况下生活。
她计算着,还有八个学分自己就能完成学位。
她想要忘记所有与此无关的事情。
她一面研究医学院的考题,一面转动着内斯的弹珠。
她一只手扳动莉迪亚的发夹——打开、合拢,打开、合拢——另一只手在课本的空白处写下密密麻麻的笔记。
她拼命集中精力,以至于头都疼了起来。
七月份的第三天,玛丽琳翻开课本,眼睛却被一层黑云遮挡,只觉得头重脚轻、双腿发软,身体有瘫到地板上的趋势。
然而,转瞬之间,她的视野就恢复了清明,意识也清晰起来。
她发现桌上倒掉一杯水,几本笔记散落在地,她的衬衫湿乎乎的。
她盯着笔记上的字迹,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以前没有晕倒过,连接近晕倒的时候都没有,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也从未中过暑。
现在,她累了,几乎累到无法站立。
躺在沙发垫上,玛丽琳想,也许我病了,也许别人传染给了我。
接着,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令她全身发冷——她怀上了第三个孩子。
关于这点,她确信无疑;为了这次考试,她一直倒数着日子。
她掰了掰手指,顿时呆若木鸡,仿佛被冰水兜头浇过:这意味着她的经期推迟了三个星期。
不。
她回想着,离家已经近九个星期了。
她没有意识到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她在牛仔裤上擦干手,试图保持冷静。
毕竟,她的经期以前也曾推迟过,尤其是在遇到压力或者生病的时候,身体似乎无法保持各项机能的正常运转,而以她现在拼命努力的程度,她的身体可能再次没能跟上紧张的节奏。
“你只是饿了。
”玛丽琳告诉自己。
她一天没吃东西,现在已经快两点了,碗橱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可以去商店买些食物然后吃掉,那样感觉就会好多了,然后她就能接着用功。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参加考试。
她在商店里选了奶酪、腊肠、芥末酱和汽水放进购物车,又从架子上拿起面包。
“没关系,”她又告诉自己,“你很好。
”腋下夹着杂货店的袋子,手里提着六瓶汽水,她朝自己的汽车走去,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膝盖、手肘先后磕在了柏油地面上,纸袋也滚了出去,汽水瓶砸在人行道上,变成一摊嘶叫着的液体和碎玻璃。
玛丽琳缓缓坐起来,周身围着一圈食物,面包泡在一个水坑里,芥末酱的瓶子正朝着不远处的一辆绿色大众货车慢慢滚去。
她的小腿上奔流着可乐。
她把一只手举起来看了看,灯光照射下,皮肤的层次如同砂岩,现出西瓜一般的暗粉色,手掌底部,一股鲜红色的液体正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