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总有两盘鱼,一份清蒸,一份糖醋,我们不喜吃甜,但明书爱吃。
”
“民三十,来广州,此地好赌,然而奇人颇多。
因在赌石中得胜,赢得广州墓园一处位置,师父骨灰无法回北平,只能暂时落于此地。
后遇一玉石生意老板,差他雕琢玉佩,明书今年十八,然而此时不知在何处,另打造盛玉木匣,刻上‘青晴’二字,表‘故人归马踏青晴’之意,望这一切如我所愿。
”
“小记。
南方已入深冬,天气湿冷,同僚抱怨褥子结冰,晚上难以入睡。
近一年常在江浙等地行走,去师父故土安徽,待了俩月,民风纯善,路上遇到两个流浪孩童,根骨不错,是上台的好苗子,令手下送至北平安顿,待回来,可教之。
”
“清明。
这几年四地奔走,想到少时与师父师兄弟走南串北,然而心境不复当初,李三常怨我薄情冷漠,近来反省自己,确实做得不妥,又想到师父生前教诲,心中有憾,如今我已入孤绝之地,不知能否盼到所念之人。
世事虽艰难,然希望仍在,需勉励自己,愿故人与我同心,早日归来。
”
“民三十六,十年有余,故人仍无下落。
今日有人邀我听曲,唱的是顾贞观的《金缕曲》,倒不论唱功如何,只是词伤人,说来奇怪,如今北平生活安稳,却觉得明书回来希望渺茫,常常害怕辜负师父临终所托,人生相见如参商,大概真应了那句唱词:我亦飘零久。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
李琅玉一页页往下翻,这样的日记有十几篇,每次不过五六行,越到后面,越觉得手上的纸有千斤重,他竟然差点拿不住。
素真大师说,程中将以往来时,只上香,不求签,说身上戾气太重,怕菩萨不肯赐他好签,但去年年末独独求了一支,可是没解。
“为什么?”
“他说,求不得,放不下,不如无解。
”
去年年末,李琅玉已经回来了,他捏紧信封边缘,久久沉默不语,晨钟声从远处传来,沉甸甸的,将半个世纪的衷情敲到了他心里。
辞别寺内众人后,李琅玉沿着小路下山,这时太阳刚刚升到塔顶,差不多是八点,街边早餐铺子卷起帘子营业,小伙计揭开蒸笼屉,白茫茫水汽飘到路中央,挡住了大半视线。
店老板问他要不要来份元宵,说给自家孩子临时做的,多了些凑合卖。
李琅玉坐了进去,一刻钟后,伙计端来满满一碗,圆溜溜的软白球儿在清汤中荡着,他咬了一口,微烫,芝麻馅很浓。
这碗元宵最后还剩六个,但汤见了底,他一向喜欢吃甜,可今天却觉得这甜味打着圈腻到心里,反而发苦。
伙计将他碗里汤添满,问要不要打包,他已经饱腹,但偏偏跟自己作对似的,强行吃了三个。
此时街上吆喝声成群,人们渐渐从家中走出,陆续来到早餐铺子,他们说着笑,不过是谁家婴儿哭了一宿,谁家姑娘结了门亲,一件件市井琐事都是今天最新鲜的事。
可这些新鲜传不到李琅玉耳中,他的脸笼在一团氤氲水汽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里都是湿漉漉的。
他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