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一大团比深圳更加湿热的空气迎面扑来。
美兰机场离市区不太远,来接机的司机是本地一个小伙子,浅褐色的皮肤、话不多,车开得很稳。
林小云看了看车外,满目翠意,生机盎然,高高的椰子树挺拔地站成行、枝叶繁茂的棕榈树在暖风中摇曳着形状奇特的宽大叶子,这种值得印在旅游明信片上的画面一下便让人紧张情绪放松了下来。
于海见林小云看车外看得入迷,便指了指远方一些半旧不新的建筑,笑着说:“这几年海南发展得很快,虽然房产限购,但新建的楼房仍然跟春笋一般往外冒,高速路也已经基本覆盖全岛了,不过这跟上世纪90年代的海南,还远远不能相比。
那个时候,南下淘金,这个南字指的可不是深圳,而是更加炙手可热的海南。
多少人的致富梦,最后归于尘土,也归于了留在这里的这些烂尾楼。
”于海的目光蔼蔼,语气中颇有惋叹之意。
林小云扭过头,看了看于海,笑道:“那算是父辈们的热血岁月了,对我来说特别遥远,就像历史书里的知识点一样。
于总你的年纪,也应该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泡沫的消散吧。
”
“没有,我那时候还在学校念书,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伸手不知油盐贵的青涩年纪,”于海笑了笑,眼角骤然绽开的鱼尾纹将他这些年的沧桑显露无余,他想了想,娓娓说来,“但是,我这个人对商业上的败局特别有兴趣,这些年自己做了不少案头工作。
前人的教训,永远会比经验更加值得学习。
过去的十年,不,过去的二十年,中国经济以惊人的速度在崛起。
我们走过了藐视法规,只求发展的年代。
你要知道,二十年前,开车行驶在这里,无论看到什么司机都是不敢停车的,哪怕是想救助在路边临盆的产妇也要冒着人财两失的风险。
没有秩序,一切秩序在那个时候都被认为是发展的枷锁,只要能赚钱,没有什么特例是不可以开的。
资本野蛮生长了几十年,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早就到了该好好学习规矩的时候。
如今这个时代,机会从从前还要多得多,但原先那套玩法已经不行了,在新的商业逻辑里,模式创新和法治规范才是商业运营的两大轴心,现代资本想要玩得转,就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行止有度,至少得看起来像个正经人,跟法律做朋友、做伙伴。
当然,首先的一步就是资本家要多跟律师交朋友。
”
于海说得真好啊,他的话就像窗外暖暖的微风,吹得林小云心中一阵澎湃,她掩着嘴,尽可能优雅地笑了笑,玩笑道,“我学了这么久的财会,一直都以为资本的首要且唯一目的是追逐最大的利益。
像于总这样,将法治和规则挂在嘴边的资本家,还真是不多见。
”
于海也笑了,轻轻地摇摇手指,说道:“你这句话里有两个问题,第一,优良的法治环境和资本逐利的本性并不矛盾,相反,只有被法律认可且保护的前提下的获利行为才是风险可控的、并可以持续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任何一个资本行业的从业者,都是欢迎法律来进行监管的。
第二,”于海笑了笑,“我不是资本家,放到以前,我算是个资本掮客,现在的名称好听点,叫做资本的搬运工。
”
林小云非常配合地婉婉而笑,精心描画的眉毛轻轻上扬,如远方烟霭悠远的山峦。
从中线高速下来,换了国道,车身便颠簸了几分,又开了接近一个钟头,外头的人越来越多,很快车子驶入了镇市集的中心,便被杂乱不堪的自行车、行人堵在了市集上。
林小云皱了皱眉头,摇下玻璃窗,裹和着烂熟水果味道空气噗地涌了进来。
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国南方乡镇,红绿灯被淹没在久未修剪的绿化带里,闪烁着毫无指示意义的灯。
夕阳从远处撒下片片金辉,落在自中心的两家商超呈辐射状地排开的小摊子上,红的绿的水果,青的紫的蔬菜,还有热气腾腾的食物,行人们并不着急赶路,悠闲地在市场上随意逛着,满是生活的烟火气息。
林小云摇上了玻璃窗,疑惑地问:“不是直接去三亚么,怎么到这里了?”
于海看了看天,笑着说:“这是琼中,在海南岛的正中央,今晚在这过一夜,明天早上先带你去看个东西,然后在接着赶路。
”
林小云见他这般安排,虽然有些不快,却也没说什么。
三人下榻在镇上最大的酒店,号称是最大,但在林小云的眼里却连普通二星级的标准都不够,房间角落里全是一堆一堆的灰尘,被单上劣质洗洁精的味道害得她一整夜都没睡踏实。
说是第二天早上,其实三四点的时候,林小云就被房间的电话给叫醒了,迷迷糊糊地跟在后头,办了退房。
海南小哥又拉着他们两往更偏僻的地方开。
起初还能看到一些灯光,再开了半个多钟头,视力所及范围内,就只有自己车辆照出去的两道车灯。
林小云脑袋清醒了,有些后怕地问:“于总,你该不是准备把我给卖了吧。
”
坐在副驾位置上的于海哈哈大笑,指了指前方,“现在才反应过来,怕是已经晚了。
不过你运气好,我不是人贩子,所以也别害怕,我只是想带你去看看橡胶林。
”
凌晨四点多,车子在林子入口处停了下来,于海和林小云从车上下来,这正是橡胶林最美的时刻,太阳还没有升起,天泛着浅浅的青白色,寥寥几滴星光,地上翠色茵茵,少有见到野花,倒是一些不知名的菌菇簇拥在一起,饶是可爱。
林小云穿了一双浅口的平底鞋,才走了几步山路,便落进了一些砂石,硌着脚底很不舒服。
她虽生长在小城,自幼却对这天然野趣毫无兴趣,又走了几步,她抬眼看了看前面,一大片树林里全是一束一束头灯的光亮,在林子里晃来晃去,从浓密的山雾里透出来,远远地看着有些模糊。
“这是在干什么?”林小云指了指林间闪动的身影问道。
“在割胶,海南有全球品质最好的橡胶林。
每天凌晨三点,胶农们就要进林子割胶了,也只有在凌晨,胶汁才会分泌。
等太阳出来的,胶汁就流得慢了。
”于海走近一棵橡胶树,伸出手指沾了沾胶杯里的白色乳液,随意地捏了捏,又在树皮上蹭掉。
“天然橡胶?”林小云对农村的经济产品一无所知,隐约记得这是一种期货产品,在经济学的课程里见到过。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于海后面,追问道,“您这是想要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