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也都只是希望以教育的一种方式。
”唐盈盈顿了顿,又说,“但是检方也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我们与郭家就民事赔偿这部分达成谅解,毕竟如果有附带民事赔偿诉讼的话,就不能获得相对不起诉。
我跟方惟安又找了几次郭家,开始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调解的,但最近一次,倒是松口了,同时提出了一个天价的赔偿数,就是那只柯基犬身价的一百倍。
方惟安还是很高兴,不过他手头一下也没这么多钱,就盘算着打算卖掉手里的一套房子,也要争取把你救出来。
上周已经把房子挂出去了,调了两次价了,急于出手。
”
汪瑶一面听着,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她顾不上擦,不一会儿身上那件T恤的领口便被洇成了深色的一圈,“让他不要卖,我愿意多坐几个月牢。
”她哭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颤音,哽咽不已,“是我没有学好,他不要这样帮我,这样欠下的钱,我以后也还不上。
”
“他没打算让你还,方惟安觉得这是他欠汪静的。
跟你家的关系他已经做了明确的分割,他也说了在这一笔之后,心里就真的能放下了。
”唐盈盈不动声色地说,盯着汪瑶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不管你父母怎么想,方惟安说汪静心里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妹妹。
”
汪瑶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趴在桌面上哭了很久,哭声零落,双肩不停的抽搐颤动,身体缩在又宽又大的衣服里,更显得瘦小不堪。
她这幅模样,让唐盈盈无端想起在雨中无处躲雨的鹌鹑,平日看着只觉得羽毛蓬松,肥墩墩的一副张扬的模样,可一旦被雨淋湿,那瘦弱可怜的狼狈相才能让人想到,这不过就是一只连飞都飞不动的小小鸟。
不知哭了多久,汪瑶终于抬起了脸,她用胳膊胡乱蹭掉脸上的泪水,神情笃定地对唐盈盈说:“盈盈姐姐,你带手机了么?我有话想对方惟安说,你可以帮我录个视频么?”
唐盈盈想了想,点点头,拿出手机,对汪瑶说:“好,你说吧。
”
汪瑶捋了捋头发,对着镜头在脸上挂上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很快笑容就不见了,换上了一张平静无波的脸,她开始说话,“方总,你好。
我是汪瑶。
”她顿了顿,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的春节,汪静带你回家吃饭。
你给我买了很多东西,我还是不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就要把我的姐姐给抢走了。
爸妈都让我叫你姐夫,我咬紧了牙齿也不愿意,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人配得上我的姐姐。
半年后,你又来我家,带回来的是汪静的骨灰。
”汪瑶说到这里,气管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喘了半天,才缓过来,“我快恨死你了,你为什么没有把她活着带回来?你为什么要送她那条项链,我恨你,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杀了你。
汪静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从小到大头发上的辫子都是她帮我扎的,这样的姐姐,你居然让她死在了战场上。
我怨不了别人,我只能怪你。
我不管这对不对,有没有道理,我不要道理,我只要姐姐。
后来,我发现,这种恨,很值钱。
我只要一说,你马上就会给我买东西,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我好像很怕我,其实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样,只是一直不能接受汪静已经去世了。
我开始叫你姐夫,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钱,干什么能比这样钱来得更快呢?慢慢地,我也就习惯了,我觉得你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老板,可以摆平所有的问题。
我甚至想象汪静的灵魂已经附着在你身上了,正在用另一种方式继续照顾我。
所以我讨厌唐律师,我害怕她的出现,会让你忘记死了的汪静。
后来你们终于分手了,我还没高兴两天,我也闯祸了。
我才知道了,你不是无所不能的,你也是个普通人,你不能让我从看守所里出来,一样需要卖房筹钱。
我也知道了,我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人关心,有人会竭尽所能去帮我。
”汪瑶别哭边说,声音又中断了。
唐盈盈静静地看着她,等了好一会儿,汪瑶平复情绪,又接着说,“谢谢你,还有谢谢唐律师。
我不要和解了,方惟安,你不要再去筹钱。
我现在已经堂堂正正地满了十八岁,汪静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扛起一家人的重担了,我不会连自己犯下的这点责任都受不住的。
还有,”汪瑶收了收几乎已经失控了的嘴唇,目光端正地看着镜头,“汪静的死,我真的不怪你,我早就已经不怪你了。
你也不要再埋怨自己了。
”
唐盈盈从看守所出来,外头秋意疏朗,她将这段视频发给了方惟安,对方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晚上,才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一个月后,法院对汪瑶作出判决,成立故意伤人罪和故意毁损他人财物,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一年。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唐盈盈端着一杯凉透的咖啡在办公室里沉吟不语。
办公桌上仍然是堆积如山的材料文件,从新换洗的窗纱里透过来的阳光有些灰蒙蒙的颜色。
康俊漫步进来,一把拉开窗帘,秋日的阳光像换了副筋骨一般,欢笑着如万千小精灵跳进了屋里,“刺眼。
”唐盈盈伸手挡了挡耀目的光线,亲昵地抱怨道。
“我发现你昨晚又通宵了,一宿没睡,视线都是虚的,能不怕光么?”康俊责备道。
“睡不着,忐忑不安。
”唐盈盈窝在沙发上,楚楚可怜,“我心想也别浪费这失眠的时间了,索性起来干活,没想到一干就到天亮了。
”
康俊一手翻看汪瑶的那份判决,另一只手去揉唐盈盈的脑袋,“判二缓一,还不错,小姑娘很快就能出来了。
民事判赔了十一万,也还好,方惟安承受得起。
”他转过目光,又凝在了唐盈盈脸上,“判决下来了,那么唐律,你心头的那个梗放下了么?”
唐盈盈轻快一笑,低头喝了一口凉透了的咖啡,“放下了,我想,所有人应该都已经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