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没想到您的研究课题竟然是人们的感情问题,之前说感情陪护,我以为是研发了一个机器人陪伴孩子,陪伴老人用的。
”
“除了孩子和老人,正常健康的成年人也需要情感上的陪护。
而且人类天生就有冲动想去为爱情这个话题添上自己的解释,你看有的搞星座分析,有的搞性格匹配,网上一搜,就光是爱情心灵鸡汤的文章就成千上万的,我们做科学家的总不能连占星师也比不过吧,就想着在自己的领域里为这个话题做出一些突破。
”柏潼轻松地调侃着自己的工作。
唐盈盈点点头表示赞许,再次注视了柏潼,相貌平平,眼角甚至有不少难以掩饰的细纹,但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听柏潼说话。
柏潼开朗、直率,跟平素常见到的心思复杂的四十多岁妇女很不一样,她一开口,身上的生命活力似乎依旧如青年般澎湃。
“其实我这次有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昨天,不对,应该说是今天凌晨,康俊突然跟我说,去趟北京吧,也没来得及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来拆你们的婚姻了。
这事情怎么听都觉得很魔幻。
”
柏潼笑了笑,又温言道:“你不来拆,这婚姻也散了。
准确来说,你是来收拾散落一地的架子杆子的,还是旧架子和旧杆子。
”
“我这心理压力真是略大,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自己的形象很可怕,所里两个合伙人的离婚官司都是我负责的,难怪月老看见我就头疼,我现在怀疑这是不是都影响我脚上那根红线了。
”唐盈盈玩笑着说道,她也是第一次尝试在这么轻松的环境中谈离婚的问题。
柏潼不置可否,只笑意澹澹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开着车。
唐盈盈掏出手机,把在飞机上整理的资料又迅速看了一遍,问道:“我听说你跟康俊在京兆和巨蜥的知产官司中分歧很大,我在想是不是这件官司对你们之前的感情造成了很负面的影响?”
柏潼的眉心咻然一跳,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她没有想到唐盈盈直接问道了这个官司,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顷刻腻起了一阵湿汗,面上却只淡淡笑道:“对,我当时很反对他接这个官司。
巨蜥的几个人我们很熟悉,合作得很愉快,却关节点上摊上这么一个官司,对巨蜥这样的创业公司来说,相当于对方一伸手直接把心脏给掏走了。
我当时确实很生气,跟他吵了好几次。
”
“那你们讨论过这个官司吗?”
“讨论过,他跟我说过很多次,理由跟在法院上说的一样,完全是从经济角度来考虑的。
我不太能接受。
不过我说他这是非义之战,他也不能接受。
后来官司打赢了,京兆支付了一笔很高的酬金。
这就让我在同事面前觉得更尴尬了,为了避免回家吵架,我直接躲进了实验室。
紧接着,他又被聘为常年法顾,出差去河北帮京兆谈了一个拿地的项目。
”柏潼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这场官司确实两人感情的分水岭,从此之后,我一直对这个事情耿耿于怀,好像连跟他好好说话都觉得别扭。
”
“你有没有想过是不是误会他了?”唐盈盈又问。
车子开入机场高速的时候,日影已微微西斜了,半天的云彩被渲染得格外璀璨,光从车窗里斜斜照进来,将柏潼的脸映上了一层温腻的金彩色,“当时没有,我当时只觉得他就是钻进钱眼里了。
他去深圳之后,我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判断是不是太武断了。
特别是前上个月,巨蜥团队集体入职京兆之后,我开始觉得商业社会中的对立与合作,跟一般人所理解的恩怨情仇好像不太一样。
”柏潼的声音婉婉流淌,带着苦涩的笑意道,“那时候,我们只站在了研发人员的立场,坚定地认为一家好的企业,应该有对技术努力专研的精神、创业人有高尚的品格,巨蜥都有。
而京兆给人的印象更像一个霸道的地主,仗着自己有钱和之前协议上的漏洞,要强行买走那项技术。
说真的,当接到被起诉的通知时,我们有一种被敌人侵略了,要奋起一战的感觉。
”
“你们低估了一项技术从研发到真正实现生产需要的资源,除了金钱,还有完备的组织运营团队。
这些巨蜥不具备,京兆其实是更合适的合作伙伴。
”唐盈盈补充道,“我在网上搜了当时的裁判文书,也搜了两个企业的相关信息。
这项净水技术在当时看了只是一项很小的技术突破,但它的应用范围极其广泛,特别是填补了工业污水处理的空白,发展的前景相当广阔。
按照当年巨蜥的规模去弄这项技术,确实是远远不足的。
如果当年你们能够对京兆的态度开放一些,劝巨蜥放弃技术的控制权,促成两家的合作,现在应该技术产品已经可以上市了。
商业社会里善恶对错的对立维度要大很多,很难被一眼看见,总体来说资源整合之后达到共赢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责任。
我猜,当时康俊和京兆的想法也是如此,合作谈不成,就只能走法律途径,如果官司输了,而他们对技术又势在必得的话,甚至可能先将巨蜥击垮,再将它收购过来,强行达成合作。
听起来很残忍,但商业社会的法则却也未必不可。
当然事情并没有走到这一步,后来的判决也证明了京兆还是占理的,只是随后你们给予的批评令他们陷入的狼狈境地实在有些无谓。
”
柏潼沉思了一会,对唐盈盈带着批评的话语却没有太多的反感,反而用一种很开放的态度表示接受,“现在回过头看,自然觉得当初这场官司又何必去打。
可在那个时候,我们几个搞科研的人提到京兆都恨得不行。
”柏潼顿了顿,又笑着说,“我承认,做科研的脑子还是比较单纯,把善恶是非想单纯了。
”
唐盈盈高兴地笑道:“我以为你对他的误会一直到现在,还想跟你好好解释一下。
既然你都明白了,那就简单了。
我希望你能跟康俊好好沟通过这个问题,官司已经过去,现在大部分的是非对错都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
他对当时您误解的态度,都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您可以跟他道个歉。
”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么?”柏潼问到。
“不是。
”唐盈盈解释道,“康俊说完财产分割的方案后,提了一下一个先决条件,但具体是什么他没有说,很快他自己又把它给否定了,只说了一句算了。
委屈最后会变成不甘,背叛则会成为他心里最脆弱的部分,没有人能逃得开。
算了并不是一个面对过往的健康心态,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跟他好好聊聊。
过去的对错不重要,但怀着对过去介怀的心往前走,那总是会令人步履沉重的。
既然双方是带着爱走进婚姻的,那至少离婚的时候不要带着怨吧。
”
柏潼沉默了很久,像是不知道怎样继续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又像是自己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维里,对唐盈盈的建议没有反应。
过了两个路口,她终于缓缓开口,“我们现在沟通很顺畅,好像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但两人不约而同都很回避这个问题。
不是回避这场官司,只是想回避在这场官司发生的时候,我为什么就坚定地选择了不信任他。
”柏潼又略微迟疑了一下,避开了唐盈盈的目光,“事实上,当初刘坦也在劝我,说康俊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但我真的不信,我只觉得他就是京兆的打手,并对这个判断有着极其坚定的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