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悠一时愣住。
“王朝总会逝去的,而眼前的百年……相较于千年,它转瞬即过,可相较于你我、较于此地之人,它却太过漫长。
漫长到能够让全汴都的百姓平平安安,没有战火、没有纷争、没有不公地度过一生,安乐地死于子孙满堂的榻上,而不是死于饥荒、战乱,不是被拿来做权力的工具和大人物的筹码。
”周檀不敢看她,“我们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成全不了自己,总要尽力成全别人。
百年安平……实在已经够多,我尽力了。
”
语罢,他踩着亭前积雨的水洼离去,缓慢而坚定,曲悠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语带哽咽:“人生识字忧患始,你不知道,如今我有多渴望自己是什么都不懂的市井泼妇,只知道撒泼打滚地叫丈夫顺从心意……你说要成全,那你愿意成全我吗?你死去之后,我绝……”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随后语气一转,带了几分怄气地道:“你最好保重,你若死了,我便另嫁他人,从此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
周檀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她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如今与他言语往来,不过是二人皆心知肚明他的选择无法阻拦,她不能原谅自己连一句阻拦的话都说不出来,故而别扭地与他过不去。
他将前因后果想得清清楚楚,却不免因对方这一句话产生尖锐而绵密的痛苦,这痛楚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停下了脚步,捂着心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良久才从如坠冰窟的感觉中惊醒,瞧见了路边一朵带雨的铃兰。
“我死了,你忘了我……难道不也是我最大的愿望吗?”
于是他笑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纵然他也知道对方不会相信他的话,但总要勉力去演,力求逼真。
“如此……也好。
”
他离开了后园的临风亭,只剩下曲悠一个人坐在亭中,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深处,她抱着廊柱,闭上了眼睛,夜雨残存的寒气从她脊背上顺着向上爬,绵延开来,寒凉冰冷。
“你有你的愿望,我也有我的……”她痴痴地重复道,“说了一晚上的假话,总还有一句是真的。
窥见真实并不痛苦,它对我太重要了,既然如此,那你也……让我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