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没有再次下跪,微微低头,对他行了一个见长辈的常礼,随即不等皇帝允准,他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日光透过高高的殿门漏进来,勾勒出他清瘦背影。
恍惚之间,竟与皇帝记忆当中的挚友有所重合。
“阿越、阿越曾说过”宋昶跌跌撞撞地从金阶前下来,衣袖拂过案上的香灰,他追了两步,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眼睛却突兀泛起咸湿,模糊了视线,“他曾说过,他若有了第一个孩儿,便认朕为义父,习文弄武,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
周檀伸手推开了沉重的殿门,将老皇帝留在了昏暗的殿中。
庆功在一侧深深行礼,周檀眯了眯眼睛,看见不知何时站在十步之外的傅庆年冷冷瞥了他一眼。
站得这么远,自然什么都听不见。
傅庆年与他擦肩而过,匆匆进殿,身后传来他义愤填膺的声音:“陛下,不知这小人与您说了什么谄媚言语,他醉心党争、背弃刑律是真,陛下万万不能……”
他还没来得及将这句话听囫囵,就又瞧见杜辉身着官服、捧着象牙笏板匆匆从前门跑进来,他老泪纵横,甚至在门阶处跌了一跤,杜辉没有多看他,只是一头扑到阶上,抽噎道:“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周檀垂着眼睛,清楚地看见了他手中紧攥的那本熟悉手札。
看来艾老板找到了傅庆年杀人的证据,连带着这手札一同给他送过去了。
周檀嘲讽地勾弄了唇角。
德帝与傅庆年也并无不同,常年浸淫在权势和斗争中的人,七情淡漠,愿意留他一命也并非是念着萧越的旧情,也是权衡利益的结果。
只有最强大、最核心的利益,才能使他们让步。
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将一切人物隔绝在内,最后一刻,周檀还隐约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曲悠等在玄德外殿的门口,身后是一片琉璃影壁,日光之下,流光溢彩。
有林卫从周檀身后跟了过来,口中低声道:“周大人,请您和夫人往偏殿暂置。
”
见他不说话,林卫便低头噤声,往后退了几步。
周檀紧紧地盯着曲悠,见她回过头来,便没忍住笑出了声。
曲悠没有随着他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抖着肩膀笑起来,甚至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了眼角残余的泪水,表情嘲讽张狂,全无一丝恭敬。
“哈哈哈哈哈……”
“忠心装得太累,险些连自己都骗过了,何愁骗不了他啊……”
他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气声低低说道。
“阿怜,咱们赌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