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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应许之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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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一个精妙的转调或小提琴的华彩乐段掠过,他深邃的眼眸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纯粹欣赏的亮光,如同鉴赏家看到稀世珍宝时心照不宣的愉悦。

     整场音乐会历时三个钟,从莫扎特的歌剧灵光,再到与海顿协奏曲的交锋,最后以宫廷式舞会作为今晚的狂欢终结…齐诗允深深沉陷在这无与伦比的艺术氛围中,已经记不得自己被那演奏复活的乐魂打动多少次。

     当海顿《第45交响曲“告别”》的末乐章结束,乐手们依次吹灭谱架上的蜡烛,悄然退场。

     灯光渐次黯淡,最后只余几盏孤光打在空荡的舞台和指挥的背影上。

     男人的手从阴影里悄然伸过来,覆上齐诗允搁在扶手上的手背。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热,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力量。

    在乐声最终沉寂、黑暗彻底笼罩听众席的那几秒,他指尖在她手背上极轻地按了一下,仿佛在说:看,离别终有时,但我们不会熄灭。

     她望向他,眼眸里闪着微光,像一片为他而生的温柔星海。

     散场的人潮裹挟着乐声的余温涌出音乐圣殿。

     一九九七年的维也纳初冬,空气清冽如冰镇过的香槟,呵气成霜。

     夜色渐深,但两人并不急于归家,默契地沿着灯火通明的环形大道漫步。

     街灯的光晕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一个个金色的光球,将行道树光秃的枝桠映照成黑色的剪影,投在铺着薄霜的人行道上,如同巨大的、沉默的五线谱。

    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车窗透出温暖的光,映着乘客模糊的面容,像一个个流动的、被遗忘的乐句。

     齐诗允双眼依旧微红,高涨的情绪萦绕在胸腔里久久不散。

     雷耀扬紧扣着她手,漫步在初冬的维也纳街头谈天说地,踩碎无数锈红落叶。

     彼此谈及方才一小段钢琴独奏,男人眼中闪烁着纯粹信徒般的光,那是谈起莫扎特时特有的神采。

    对他而言,莫扎特的音符不是谱写的,而是从神性中自然流淌出的、被阳光穿透的钻石尘埃。

     那谱曲,可以精确到毫厘,却又饱含了孩童般无邪的欢愉与深渊般的忧郁。

     齐诗允骤然忆起自己从前学琴时不懂珍惜的顽劣时光。

    当初,爸爸对她有无限的希冀,或许也曾希望她,能够在音乐殿堂中有一席之地。

     可是现实遗憾总是多过期盼,最后,她也只得无奈地选择性放弃。

     “雷生有没有想过…” “如果你不做大佬,会不会做一个钢琴家?” 听过,男人将目光投向她,脸上只有一抹淡淡笑意,将陈年心事埋于无形,自谦道: “想过。

    ” “可是做钢琴家都几难,以我的水平…实在还差很多。

    ” “那你呢?如果当初不选择做记者,你会选择做什么样的工作?” 他将问题抛回,眼神定定地停留在她被路灯晕得暖黄的面庞。

     这个问题,齐诗允在程泰死后反复思酌过多次。

    自己曾想过做差人,可也是为了接近杀害父亲的罪魁祸首。

    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为自己规划更多。

     是啊…如果当初没有想要替父亲复仇的执念去做记者,她又会如何安排自己人生的未来走向? 从前的自己,一直在为仇恨所左右。

     但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可以携手同行的伴侣。

     “或许我也会按照爸爸的意愿继续坚持下去,但是他的期望,或许并不是我的梦想。

    ” “至于什么样的工作…只要是兴趣使然都可以。

    我这个人没有太伟大的志向,但我只想,无怨无悔的活一次。

    ” 女人的话音被缓缓稀释在冰冷的空气里,雷耀扬把脚步放缓,伸手拨开她唇际被晚风拂乱的发丝。

    他静静凝望她微闪的眼眸,肯定她的想法: “经受过的苦难或许是锻造独立精神的熔炉,但毋需忍受必然性,也毋需屈从于命运的挑战。

    ” “轰轰烈烈也好,庸庸碌碌也罢…在不断探索中成为你自己,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人生。

    ” 听对方说出尼采式的哲言,字里行间都在冲破世俗的禁锢,就像是稳定的节拍器,能够精准把握她的心跳频率,让齐诗允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你知不知……” 雷耀扬忽然停下脚步,手指指向街角一家灯火通明的乐器行橱窗。

    里面陈列着一架小型三角钢琴,琴盖打开,光滑的乌木映着灯光,熠熠生辉。

     他侧过头,街灯的光勾勒出他带着笑意的侧脸线条,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近乎顽皮的亮光,如同莫扎特笔下某个狡黠的回旋曲主题: “刚才海顿的告别乐章,乐手们一个个离场……我当时在想,如果我们俩合奏一首四手联弹,你会不会像那个最后吹灭蜡烛的圆号手,也悄悄溜掉?” 男人模仿乐手吹灭蜡烛后踮脚离开的姿势,动作矜持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笨拙,与他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形成奇妙反差。

     齐诗允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围巾下逸出白雾般的呵气。

    她紧了紧挽着他的手臂,指尖在他温暖的臂弯里轻轻点了一下: “嗯…那要看你选什么曲子……” “如果是巴赫的双钢琴协奏曲,我定要同你并肩坐到最后一个音符,直到琴弦停止震颤。

    ” “因为巴赫的赋格,是两个人携手在理性的迷宫里,探求同一个出口,谁也不能提前退场。

    ” 她眼底,映着橱窗里钢琴的光泽,也映着他含笑的目光,是一种纯粹的、被音乐点亮的暖意。

     “不管跟你弹什么,我都不会提前离场。

    ” “所以,你也不许。

    ” 一语双关的话说完,雷耀扬低声笑出声,震动通过相挽的手臂传递过来。

    随后,他不再言语,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揣在他大衣口袋里的手。

    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忽然,一阵晚风拂过面庞,头顶落叶纷飞,如同彼此抛开的烦扰在消逝。

     女人嫣然一笑,紧扣他手向前迈步,再次踏入维也纳炫目迷离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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