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地躺回被褥里,可这回他没有像方才那般规矩了,学着周惟月的模样侧着睡,面对着面,稍稍往眼皮掀起个缝,就能看见眼前高挺的鼻梁。
这是晚夏馈赠他最后充盈的光景。
隔日临行前,奶奶拖着两个人,站在屋外絮絮叨叨了好长时间。
奶奶身子不好,哪怕佝偻着背也费劲儿,她枯竭的眼皮底下依然露着和蔼的笑意,你年轻的时候那双细白柔软,纹路细浅的掌心,现在已蒙了老人斑,正拢着周卿檐的双手,温热又熨贴。
不合时宜地,周卿檐忽觉中指处那生在交接处,最惯常被笔杆摩擦到的厚茧子,和周惟月的如出一辙。
开口哪怕千篇一律,换汤不换药的寒暄和叮嘱,却足以把周卿檐听了鼻尖酸涩,他耐着伤怀,咽下喉间的颤抖,不疾不徐地和奶奶说:“好啦。
”
“以前你一个人在国外没人照应,现在不一样了,你和惟月都在佛市,要互相照应,有什么事一定要通知对方。
”奶奶抬手,蹭了蹭周卿檐鬓角的汗渍,“马上就要入秋了,佛市日夜温差大,不要贪凉小心感冒。
惟月啊,你可得看着你哥,别让他入了秋还老爱买西瓜吃。
”
“知道了。
”周惟月笑着应了声。
周卿檐瞟了周惟月一眼,轻拍了拍奶奶的手背:“寒假我们再来看您。
”
踏上归途的时候,两人去归还了自行车后站在港口等船,彼时天空晦涩溟蒙了起来,雨兜在浓厚的积雨云里,半晌以后滴滴答答,没像昨天那般装腔作势,今儿个的雨是瓢泼地倾泻了下来。
豆大的水珠打在杂草上,颤颤巍巍地抖动,周卿檐挽了挽长袖开衫的袖口,伸出手去接屋檐外的雨。
“要入秋了。
”周卿檐噙着笑,望着密密匝匝地雨幕说。
周惟月回了手机上的消息,想了一会儿,也学着他的模样去接雨,但很快收回了手,把那溜进指缝里的水滴揩在指尖摩挲:“嗯,凉的。
”
然后船笛呜鸣,撒着浓烟,不疾不徐地停靠在港口,惊起海鸥振翅。
周惟月不晓得什么时候从奶奶家顺了把伞,明黄色的,活泼得和他肃穆周正的气质压根儿不相符。
他“啪嚓”一声撑开,揽着周卿檐扎进了雨幕里。
年幼时候用的伞,在两个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身上着实费劲儿,挡不住过大的风雨,没辙被打湿袖口和裤管,可周卿檐半边身子也没湿,反倒是余光里,周惟月曝露在风里的那一侧,纤长的眼睫被雨水濡湿得有些耸拉着。
他们加快了脚步,踩着甲板上了船,入了座位后随着船身剧烈震颤而开始远航。
周卿檐没忍住地扒拉着窗口,去看那渐行渐远的岛屿,直到它变成很小一个点,连山峦叠嶂的模样也看不清,才恋恋不舍地坐回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