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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劫海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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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高建国和母亲历经磨难,终于抵达香港。

     ●在美丽善良的香港少女阿芳的帮助下,他辗转渔村、工厂、闹市,总算找到叔叔家,但婶婶对他们这样的不速之客却是横眉冷对。

     深圳,别称鹏城,地处广东省南部,与香港仅一水之隔。

    她是我国第一个经济特区,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创造了举世瞩目的“深圳速度”。

    今天眺望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的市区,我们很难想象到三十多年前,这里只是一个名叫宝安的小县城,因为贫穷,它更多是以“逃港”著称。

     “逃港”就是逃到一河之隔的香港,主要有陆路、坐船和泅渡三种方式。

    陆路是从梧桐山、沙头角一带翻越边防铁丝网;坐船则主要从罗湖口偷渡过去;泅渡又被当地人称作“督卒”,借用的是象棋术语,意思是小卒子过河有去无回。

    第三种方式风险最高,一般都是年轻胆大的人才敢冒险,淹死的人也很多。

    当地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屋九空逃香港,家里只剩老和小。

    ” 1976年的初夏,靠着丁跃民送来的钱,高建国一路南下逃到了宝安县。

    离开家时除了衣服,他只带走了父亲珍藏的书信和除夕画的全家福。

    一次偶然的旁观,高建国在一个小赌档救了一个姓黄的东莞人。

    这位黄大哥不仅招待他在亲戚家吃住,还带他去看了偷渡的暗码头。

     一个夜晚,黄大哥带着高建国找到了“蛇头”。

    蛇头的称谓是相对于“人蛇”来的。

    “人蛇”就是偷渡客,因为他们就像蛇一样不敢走正常渠道,只敢沿着崎岖山道,或者借着漆黑的夜幕进行活动,所以被称为“人蛇”。

    通过反复的盘问,一身黑的“蛇头”才安心地接过了高建国的现金和全国粮票。

     船并不大,高建国和其他偷渡者一起蜷缩着蹲坐在甲板上,有些兴奋却也十分失落。

    他知道,自己的逃跑会给家里带来无数的麻烦——以父亲的性格肯定会去向安家赔礼,安家人的反应可想而知,本来就反对自己跟安慧在一起,现在还……哎,当时自己要是冷静一点……都是自己酒精上头太冲动的后果。

     船慢慢地动起来,缓缓驶出水草丛。

    一道蓝色的身影猛的跳上甲板,“蛇头”怒喝道:“什么人?” 高建国一抬头,认出来人正是母亲岳芳英,不觉喊了声“妈”,不过声音不大,连身旁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以为他只是被吓到了。

     岳芳英没有理会“蛇头”,走到人群中,一把拉起了高建国,训斥道:“走!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回去只有死路一条!”高建国挣脱着不愿起身,只哀求道。

     岳芳英猛的发力,一把拽起高建国,说:“跟我回去投案自首!你这叫畏罪潜逃!逃不了一辈子的!”高建国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大叫,周围的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母子俩,船也停住了。

    “蛇头”十分不耐烦地大骂着:“你们要干吗?到底走不走?不走就都给我滚下去!” 岳芳英见状也懒得多废话了,直接使出擒拿术,一把将高建国的双手别在了身后,准备押儿子下船。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岸边传来,“蛇头”惊恐慌乱,连忙向船老大大喊着:“快!快!快开船!警察来了!”船老大也惊恐不已。

    船慢慢地离开了岸边。

    岳芳英见状松开了高建国,冲进了掌舵室,想要阻止开船。

    蛇头奋力将岳芳英推出了掌舵室,高建国护母心切,冲上前与蛇头扭打起来。

     岳芳英从甲板上站起身,掏出了自己的证件,大声道:“我是公安,都听好了,马上把船开回去。

    ”偷渡者如惊弓之鸟般蜷缩在甲板上,不敢动弹。

     “想去香港的,把这两个人扔进海里喂鱼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一个胆大的偷渡者已经扑向了岳芳英,只一个照面,他已经被手铐拷住。

    但更多的人冲上来,有人重重地一脚踢在岳芳英的肚子上。

    岳芳英摔倒在甲板上,被众人抬了起来,一下扔到了海里。

    高建国拼死挣脱“蛇头”的束缚,大喊着“不要”,跟着跳进了海里。

     母子俩被海水送到香港,性命倒是无忧。

    岳芳英坚持要让儿子回北京,不能一错再错;高建国则认为回去只是死路一条,会害了自己……争吵引来了巡警,被当作偷渡客关进了遣返站。

     由于是母子俩,被关进了同一个房间。

    室内放了两张很小的单人铁床,头顶的一扇小铁窗能在日间透进些许阳光。

    母子俩对面而坐,继续之前的争吵。

    吵得不可开交之后,关押室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母子俩同时沉默,谁也不看谁,都低头生闷气。

     天色渐黑,房门打开了,一个警察端着一盘饭菜走了进来,严厉地说了一声什么,应该是广东话。

    高建国听不懂,大声问道:“你说什么,会中国话吗?” 警察盯着高建国没有表情。

    高建国木然道:“算了,你应该也听不懂我说的话。

    ” 警察一咧嘴,说了句话:“吃饭。

    ”虽然有口音,但也算会说普通话。

     高建国一下来了兴致,指着警察的胸牌问道:“罗——向——荣,你的名字?” 警察点点头,虽然还是没表情,眼光倒温和不少。

    高建国的视线扫过罗向荣的腰间,突然一下捂着肚子,在床板上打起滚来,痛苦地*着大叫:“哎哟,哎哟!” 罗向荣一惊,把饭菜搁在一旁,上前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高建国并不回答,只是叫唤,双眼死死地盯住了罗向荣腰间的钥匙,右手慢慢探了过去,突然,一双有力的手猛地一下抓住了他的右手——竟然是母亲! 岳芳英鹰隼般看着儿子,面不改色道:“别玩什么把戏,好好吃饭。

    ” 罗向荣不解地看着这对母子,放下饭,啪嗒一声狠狠地关上了铁门。

    本来应该很饿的高建国看着饭菜,没有半点胃口,垂头丧气地愣在原地。

     接下来两天,母子俩一直接受香港警方的问话。

    面对冷嘲热讽或者恶言相向,岳芳英始终坚持自己是个老党员,不可能偷渡。

    可惜无论怎么解释,她还是被打上了偷渡的标签。

    回到看守室,母子俩不是争执就是冷战,关系僵化到极点。

     这天夜里,一阵骚乱声把高建国惊醒,他起身趴到铁窗上往外看:天色已渐亮,一群人正在进行激烈的打斗。

    看情形应该是警方又抓获了一批偷渡客,当中有人突然挣脱控制,与警方发生暴力冲突。

    一开始,警察仗着手里的警械,占据着上风,眼看局势就要被控制住了。

    一个偷渡客意外抢到了警枪,连开了数枪,两名警察应声倒地。

    冲突已经演变成了暴动,听到枪声的看守们纷纷向外跑去增援。

     岳芳英也被枪声惊醒,起身盘膝而坐,监视着高建国的一举一动。

    这回高建国不再理会母亲的目光,跑到门口,一探头发现只有一名看守了,立刻冲着通道里大喊道:“各位!你们难道想被遣送回去吗?回到大陆一切都白费了!现在趁机快逃吧!” 看守正是罗向荣,他跑过来敲打着铁门厉声道:“你干吗?快闭嘴!” 高建国没有理他,继续高声乱喊。

    遣返站里的偷渡客渐渐都醒了,躁动起来,有人回应着:“对啊!放我们出去!我们不要被遣返!” 面对内忧外患,罗向荣有些不知所措,忙乱地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打算把众人吓住,却没注意到腰间的钥匙已经滑落在地上。

    趁着罗向荣左顾右盼地喝止偷渡客,高建国伸手从铁栏门间隙里拿到了钥匙。

     这时一个偷渡客用广东话大嚷起来,罗向荣满脸怒容地举着枪冲了过去,大喊道:“都收声,安静点!” 高建国欣喜若狂,快速地扭开了门锁。

    正要开门,却被突然扑上来的母亲抱住了,岳芳英坚声道:“你要干吗?” 高建国瞅了一眼罗向荣还没注意到这边的变故,奋力挣脱了母亲的手臂,打开门直接窜了出去,随手把钥匙丢进了其他房间。

    罗向荣发现正在逃走的高建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被蜂拥而出的偷渡客推倒在地,一时间乱象横生,自顾不暇。

    岳芳英情急之下,也只得追了出去,紧跟在高建国身后一路狂奔。

     跑着跑着,天色已亮起来。

    不远的地方不时传来警察的枪声和偷渡客的叫骂声,后来还有膏药一样的母亲跟着。

    高建国脚步不停,嘴里低喊着:“妈,您别再追了,安国庆也许已经死了,我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慌不择路,跑到了一处海湾,避风港附近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整理渔网。

     后面已经传来了罗向荣的喊着:“站住,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 沙滩上并无躲避之处,高建国二话不说,朝着渔船跑去。

    刚上栈桥就被穷追不舍的母亲一把抓住。

    高建国奋力挣脱地喊道:“妈,我就是死也不回去。

    我求你,我的机会就在这里,在香港。

    ” 岳芳英刚想开口,一声枪响,高建国应声栽倒。

    岳芳英赶紧一把抱住儿子。

    渔船上的中年男人招了招手,喊了声:“快上船!”不及多想,岳芳英架起儿子就上了渔船,中年男人立刻开船,突突突地驶离了港湾。

     此时的北京西郊,安慧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

    本想再睡个回笼觉,但各种烦心事立刻涌上脑海,赶走了所有的睡意。

    一直昏迷不醒的哥哥,天天躺在医院里,需要人照顾;家里人跟高家的矛盾更深了,父亲那天撕碎了高叔叔送来的540块钱,这应该是高家的全部积蓄了,连一直支持自己自由恋爱的父亲也……还有那个王乐三天两头往医院和家里跑,里外忙活联络大夫,照顾哥哥,母亲倒是开心得不行。

    最烦人的是自己心里好像对王乐没那么讨厌了,觉得其实他还算一个好人,但是自己心里只有高建国,也只能有建国。

     夜里,安慧躲在屋里,偷偷将母亲撕掉的素描画重新粘好。

    正在这时,院里传来母亲的骂声:“怎么又是你?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 屋里的父亲问了一句:“是谁啊?” 母亲回到屋内,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高家二小子!” 父亲严肃地问了一声:“你怎么又来了?嘿!你怎么跪下了?” 只听得高建军哭泣着哀求道:“安伯伯!我求您放过我父亲吧!他一把年纪,受着这么多的痛苦,已经经不起折磨了!牛主任的批斗会都是往死里打啊!” 安长江愤怒不已,用近乎咆哮的声音说道:“谁在折磨他,是我吗?是你那个十恶不赦的哥!你来求我干什么?你们家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只关心什么时候抓住高建国那个小兔崽子。

    ” 高建军又说道:“安伯伯,我知道您恨我哥,恨我们全家,可是我哥和我妈都已经没了,我爸他已经承受不起了。

    我求求您,放过他吧。

    ” “你这话什么意思?”父亲的声音明显缓和了不少。

     “宝安公安局已经来通知了,偷渡的船出了事故,我妈和我哥都遇难了,连尸体都没找到。

    ”高建军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安慧哪里还能忍得住,直接冲出了卧室,一把抓住了高建军的肩膀,喊道:“建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安慧姐,对不起,对不起。

    ”高建军已经哭成个泪人。

     安慧站起来,表情呆滞地自言自语起来:“你骗我,这不可能,你哥他只是害怕,只是躲起来了,他怎么会……”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从眼角不断流出。

     张凤鸣在一旁说道:“怎么不会,他根本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伤了国庆,就想跑,一跑还跑那么远,居然想偷渡。

    要不是他心术不正,又怎么会有这个下场啊。

    哭哭哭,到现在了你还在为那个人哭,你哥哥现在还躺在医院啊!” 高建军抬起头擦了擦眼泪,一咬牙说:“阿姨,我哥回不来了,可是我不会跑,我会一直负责到底的,我愿意照顾国庆哥直到他醒过来。

    ” 苦难并没有因此而离开高家,饱受批斗之苦的高致远不久之后就接到了被下放到石嘴山五七干校劳改的通知,厂长还专门上门对他安慰了一番。

    听到老厂长说出那句“我这个厂长对不住你们这帮老同志!”,高致远顿时满脸泪水,两人共饮了一杯苦酒。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高建军伤心地哭起来。

    高致远一面轻拍儿子的背,一边说道:“建军啊,现在你妈、你哥都不在了,家里就剩你一个人,让我怎么能放心……” “爸,我哥打了人,这和您有什么关系?他们凭什么让您去劳改,这不是冤枉好人吗?鹏飞叔就是被……”高建军毕竟年轻气盛,眉头顿时竖了起来。

     高致远捂住了高建军的嘴巴,小声道:“建军,我刚才说的话你听不懂吗,祸从口出!你妈生前总是这句话,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不是一根筋,不是思想固执,她是不希望这个家有任何一个人出事。

    可惜,我现在明白了,她已经回不来了……” “妈和哥都没了,我不能再没有您了呀爸,我去求求厂长……”说着站直身子。

     高致远一把抱住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建军,建军你听我说,现在求谁都是于事无补,要不是我主动与你妈脱离关系,革委会的处分会更加严厉,还要牵连你。

    我不怕处分,我是放心不下你啊。

    ” “爸,您和我妈脱离了关系?” 高致远面露苦笑,自嘲道:“是啊,你爸从来不肯在原则的问题上低头,可是现在也不得不服软。

    即便牛主任他们给我戴高帽子、打我、骂我,我都没屈服过。

    建军,我不怕蹲监狱,只怕牵连了你,影响了你未来的人生。

    和你妈脱离关系,至少他们不会再为难你。

    你懂吗?你现在是我们家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你如果再不懂事地闹下去,那我这些苦和罪都白遭了。

    ”高建军听得像石像般一动不动。

     “建军,建军你听懂我的话了吗?现在只有一个字,忍!”高致远又接着说。

     高建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爸……”又搂住了父亲。

    高致远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而下。

     几天后,高建军照常来到医院照顾安国庆的起居生活,内心却是痛苦的。

    刚刚把父亲送上了长途汽车。

    父亲倒是结识了一个叫*智的同伴,到了石嘴山也能有个照应。

    不过从*智那里听到了一个让父亲面露绝望的消息:*被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

     因为“*”中“*”的诬陷,中央政治局通过决议,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保留党籍,认为*问题的性质已经变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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