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自己是这场股灾中的幸运儿,没想到还是被卷入其中,高建国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
高建国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华仔。
他的发型已经换成了最流行的中分。
一进门,华仔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建国,快跟我走,阿雄出事了。
”
“阿雄?”高建国一边放下电话一边问道。
原来,阿雄借高利贷去炒股,赔得血本无归,现在债主追上门,要砍他的手脚,全靠华仔把事情暂时压下去,当时气不过就骂了他两句,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失踪了。
两人把阿雄经常去的地方都走了个遍,甚至连经常有人自杀的高楼、山顶、海滩都看过了,还是不见阿雄踪影。
晚上吃饭时,高建国突然想起阿芳。
打电话一问,阿雄果然在阿芳家,两人赶紧过去。
阿芳说,阿雄已经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面两天了,谁都不见,也不说话。
高建国敲敲门告诉阿雄,自己已经把他欠的钱还上了。
里面传来阿雄的吼声:“为什么要替我还钱?我又没有求你!”
华仔眉头一皱,骂道:“阿雄,你怎么这么没良心?那么大一笔钱,建国什么都没说就帮你还了,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门开了,蓬头垢面的阿雄走了出来,眼中满是疲惫和痛苦,他目光呆滞地说道:“我是没脸说这种话,我就是没出息,要靠你的帮助才能活下来。
”说完推开众人,夺门而出。
从永盛集团大厦顶层向下望去,香港依旧有很美的风景,高楼耸立,车来人往。
一条身影出现在天台上,猎猎的风把他的头发和名牌西服都吹得纷乱。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护栏,脚下带着颤抖,好像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决心。
他慢慢地越过护栏,匆匆朝下一望又蹲下了,紧紧地抓住身后的栏杆,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干号:“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怎么办?爹地,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不该任性啊,我错了……”
天台突然又涌出来很多人,都在七嘴八舌地劝道:“李先生不要啊!”“董事长,不能想不开啊!”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条人影,正是李佳欣,她泪流满面地对李浩南喊道:“你这个笨蛋,笨蛋!”
听到妹妹的哭喊着,李浩南更加不敢回头。
他整个人蜷缩在护栏外的一截窄小的露台上,痛苦地将头埋进了膝盖中间,呜咽着说:“你不要过来,我没脸活下去了,我把永盛搞垮了!我对不起你,让你签了那份鬼协议,我从头到尾就没有像个哥哥,不但不保护你,还处处为难你和高建国。
我真是太蠢了!”
“既然知道以前犯了蠢,那就改正啊。
你先回来!”佳欣已经跑过去抓住了哥哥的肩头。
李浩南死死地抓着栏杆的边缘,咆哮道:“别动,你别动,听到没有?你再往前我就跳下去了!”
佳欣直视着哥哥训斥道:“你真要跳吗?你要跳现在就跳下去,反正你跳下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爹地现在没了知觉,儿子不争气又要跳楼,就让商界的人好好嘲笑我们吧!第二天你的死讯还会贴在各大报纸的头条上,标题就是‘商界枭雄李嘉盛的儿子不堪重负跳楼身亡’!”
“你……别说了……别说了!”李浩南已经泣不成声。
“我为什么不说?你还有一种姿态可以登上报纸的头条,那就是‘李嘉盛的儿子李浩南重振旗鼓,在金融风暴中勇敢承担,把永盛集团重新夺回手中’!走哪条路你自己选!我走了!”喊完这些话,佳欣松开了哥哥,转身往回走。
望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再看着周围的人,李浩南渐渐冷静下来。
对,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是李嘉盛的儿子……他开始抬腿准备跨过栏杆,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踩在栏杆上的脚突然踏空,整个人失去了重心。
李浩南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叫。
这时,一双手抱住了李浩南的肩头,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拽回到天台上。
李浩南这才睁开紧闭的双眼,看清拼死救自己的正是妹妹佳欣,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兄妹二人牢牢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让忐忑的心情尽量平复,李浩南推着轮椅慢慢走进了会议室。
正在交头接耳的三位董事先是一愣,然后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因为轮椅上坐着的是李嘉盛。
李浩南镇定道:“各位uncle,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现在可以开会了。
”其实他心里好像是有七八只小鼓在敲打。
他亏掉的钱有5000万之多,他四处奔走找人借钱,好朋友张伟豪说兴成也在股灾中损失不小,他只有另求他人,连过去那些他瞧不上的中小公司都问过了,可惜自己跳楼的事情已经传遍新港九,这些势利鬼哪肯借钱给他。
为了应付今天的董事会,他只有搬出老爹来,希望能再拖上几天。
客气完之后,三位董事再次催问何时能还上这5000万。
李浩南强笑道:“三位uncle放心,爹地已经在中华总商会里帮我们想办法的。
”
“董事长自从身体抱恙以来,商会的活动都是李太太出席的,这件事情,董事长真的还能插手管吗?”一位满头白发的董事质疑道。
另一位叼着烟斗的董事对着轮椅上的李嘉盛说道:“董事长,你说句话,现在这个局面公司该怎么办?只要你说,我们就照办。
”
李浩南赶紧捏了捏父亲的右臂,李嘉盛照着昨晚约定好的点了点头,却是一言不发。
几位董事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最后由白发的那位发言:“今天就看在董事长的面子上,我们再给你一周的时间,这已经是我们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永盛集团的债务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不只是你李浩南要离开董事局,董事和股东们也会抛售手里的股份,到那个时候,永盛集团恐怕就要被收购或者倒闭。
”
三位董事离开不久,李浩南激动地搂住父亲,差点哭出来。
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他梳着油亮的背头,身穿一身蓝色西服,褐色的牛津皮鞋。
李浩南慌忙站起,瞪着来人问道:“请问你是……”
“您好!”来人说一口京片子,“鄙人丁跃民,这是我的名片。
”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
李浩南和安国庆接触不少,但丁跃民这号人他连听都没听过。
他随意扫了一眼名片,斜着眼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丁跃民慢慢坐到李浩南旁边的座位,微笑道:“简单说吧,我是来救你的。
”
“就凭你?”李浩南有些不信。
丁跃民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从容道:“5000万港币,只要李先生签了这份合同,钱,立刻到账。
”
李浩南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快要高过桌面的时候突然停住了,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丁跃民微笑道:“你不需要了解我,只需要好好看看这份合同的条款。
”
李浩南抓起合同,迫不及待地翻看着,不可思议地看着丁跃民,说:“你想买我手里的股权?”
丁跃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说道:“没错。
我又不是银行,只对利息感兴趣。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的股份。
当然了,8%不算少,但是我计算过了,就算你卖给我8%的股份,你手里剩下的股份,仍然是大股东,在永盛集团里,你的位置仍然不可替代。
”
“我没有想过要卖掉股份,何况……”李浩南下意识地推开了合同。
丁跃民笑着道:“何况是当着董事长的面,是吗?”
李浩南转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父亲,父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丁跃民,没有任何表情。
丁跃民躲开了李嘉盛的目光,再次望向李浩南说道:“如果你错过这次挽救的机会,恐怕才真的对不起董事长先生。
”
“5000万,买8%的股权,这还不到六成的价格。
”李浩南不平道。
“你如果拿到这5000万,永盛集团还有翻身的机会。
而我在这个时候挽救了公司,当一个小小的股东并不过分吧!”丁跃民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就像赌场里那些引人投注的荷官,“一天,我只能等你一天。
如果明天你不给我答复,那么对不起,我也爱莫能助了。
”
李浩南沉默半晌,开口道:“5%的股份,我马上签。
”
“8%。
”丁跃民胸有成竹地望着李浩南。
李浩南咬咬嘴唇说道:“6%。
”
“8%。
”说完丁跃民已经站了起来,脚尖微斜,好像要往外走去。
李浩南面露苦色,嘴唇颤抖着说道:“丁先生,这已经是我的底线。
”
“那对不起,无法成交。
”丁跃民对着李浩南微微一鞠躬,起步往外走去。
丁跃民走得不紧不慢,就在丁跃民快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李浩南提高了声音喊道:“好,我签!”
丁跃民脸上诡异一笑,慢慢转身往回走。
李浩南从西服上兜抽出水笔,准备在合同上签字。
正在这时,一直面无表情、半睡半醒状态的父亲突然抬手抓住了他握笔的手。
李浩南用力挣脱父亲的手,一咬牙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临近新年,即使是地处南国的广东也有些寒意。
头戴绿色厚棉帽、身穿军大衣的安国庆终于来到了广州火车站。
他混在南下打工的人群中。
靠着蹭票、躲票、混票各种花招,一路南下,又用一张捡来的站台票混出了火车站。
他故意在出站口看宣传图,其实暗地里四下张望。
过了十来分钟,他感觉没有人特别注意自己,才转头往公交车站走去。
半道上有些尿急,他赶紧回头进了火车站的厕所里。
刚刚小完便,眼前就是一黑,一条麻袋从天而降,罩到他脑袋上。
“干什么?”安国庆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们是谁?认错人了吧?”
很快,他感觉到被几个人抬起来跑了出去,过了一阵,又被重重地甩到一块硬硬的地方,接着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开始平稳地移动起来,他这才知道自己被扔进了一辆车里。
一路上车行忽而平缓忽而快速,有时候又颠簸不堪,碰撞得他骨头生疼。
渐渐地,他睡着了……
安国庆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周围全是水。
水是咸中带腥的,这是海水!安国庆急忙大喊:“你们是谁?快放了我!……”可惜他的头正浸在水里,越是说话水越是往嘴里灌,在旁人听来他只是在水中咕哇乱叫。
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喊道:“解开他!”
离开了水面的瞬间,安国庆立刻拼命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麻袋被解开,安国庆小心地睁开眼,发觉天已经黑了,眼前是有五六个人,为首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平头壮汉,他伸手拍了拍安国庆的脸。
“安国庆,安总,你好大的胆子,借了高利贷竟然敢跑?”壮汉笑着说。
安国庆忍着痛说道:“我没借,不是我借的,我都不认识你。
”
墨镜老大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不认识我,但是你的小弟龙飞却从我那里拿了好多钱。
他说了背后的指使人是你,他只是在帮你炒股,也就是说你用了我的钱去炒股票,所以这笔钱我得找你要。
”
安国庆一边躲着老大再次拍到脸上的手,一边说道:“我没钱,我现在已经是个穷光蛋了。
”话音未落,老大粗厚的手掌已经重重地拍到他脸上,力量之大,差点把他扇倒在地。
没等安国庆反应过来,老大几个手下已经对他拳脚相加。
没挨几下,安国庆已经大呼小叫起来:“你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没有钱还你啊,真的!”
“骨头还是挺硬的嘛。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什么时候还钱?”老大抓住安国庆的一撮头发。
“我不骗你,我真的没有钱了,如果我有钱我就不会跑了。
”安国庆悲声哀求道。
“痛快!给他绑块石头沉到海里喂鱼,也让深圳湾的鱼儿尝尝北京老板的味道。
”老大一招手,几个手下迅速把安国庆装进麻袋,又在里面装上了石头,然后牢牢地扎紧了袋口。
重回麻袋的安国庆,突然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恐惧,他连忙喊道:“哎……哎……别别别,你们……放了我,容我点儿时间,真的,我会把钱凑齐的,我会去凑钱的。
不要杀我啊!”
老大哈哈笑道:“晚了,扔到海里去!”
安国庆感觉着自己被移到了海面之上,已经能闻到那股扑鼻而来的腥味,伴随着那股味道而来的,则是恐惧和绝望。
头皮已经能感觉到那股潮湿,眼前突然闪过母亲的笑脸、父亲的肃容,还有妹妹……对不起,慧儿!好兄弟丁跃民,当年一起在北京大街上贩卖盒带的情景又在眼前重现……还有活泼可爱的跃音,在深圳的时候真该多陪她走走看看……唉!都是为了报复高建国,自己才走到这一步……都是他害的!但自己也快死了,高建国和报仇都已经不重要了。
安国庆现在宁愿过去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自己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即便安慧嫁给高建国也没啥,安国庆清楚,妹妹心里还是只有高建国一个人。
就在万念俱灰之际,安国庆突然感觉自己又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身体被抬回到岸上。
墨镜老大高声道:“放了他,他的钱已经还了。
”说话间,麻袋被再次解开。
安国庆探出脑袋,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们真的肯放了我?”
“钱还了,还要你的命干吗?”老大哈哈笑道,“你朋友够义气啊!今天算你命大,回去好好感谢你这位朋友吧!”一挥手,招呼手下上车离开了。
确认自己真正安全之后,安国庆才钻出麻袋。
他感到阵阵恶心,一边呕吐一边朝岸上走。
“嘀——嘀——”两声响亮的车喇叭从远处传来,安国庆循声望去,发现远处的小路旁有一片光亮,看情形应该是停了一辆出租车。
安国庆突然感到浑身充满力量,脚下加快了速度奋力跑过去。
车门开了,安国庆惊讶道:“慧儿?是你救了我?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等安国庆坐好后,安慧才说道:“哥,不是我救了你,我没那么大能耐。
”
汽车在小路上缓缓行驶。
安国庆一脸疑惑道:“不是你还能有谁?丁跃民?”
“做梦吧!丁跃民已经变了。
高利贷最先是给他打电话的,他根本不理,第二个才找到我。
前几天他又想让我帮他拉赞助……那几个老板就是一群色鬼。
”安慧恨恨地说,“不过,他好像搭上了一个香港大老板,而且听说是香港数一数二的富家公子。
”
安国庆怒气冲冲地骂道:“有机会我一定揍死这王八蛋,竟然让你去干这种事!嘿,你还没说到底谁救的我呢。
”
“我带你去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