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章 劫海逃生

首页
    村民混淆视线,让他们三人趁乱坐上了进城巴士。

    匆匆赶上来的罗向荣并未死心,从阿强那里打听到了高建国的目的地,提前赶到了沙田区马鞍山的鞍骏街。

     岳芳英三个人生地不熟,跟没头苍蝇一样在鞍骏街附近乱走,又不敢找巡警问路。

    罗向荣不声不响地快步靠近三人,正巧不远处有一个巡警出现,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罗向荣大喊一声“站住!”同时招呼同事包抄三人。

    高建国和岳芳英身材高大,体力好,跑得也快。

    阿芳很快发现自己成了三个人当中拖后腿的人,干脆停下来拦住了两个警察,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阿sir,我叫阿芳,从龙鼓村的来的,第一次来这里迷路了。

    ” 巡警一下愣住了,罗向荣才不管这么多,一把推开阿芳,严肃道:“避开些,再敢阻碍公务,我连你一起抓。

    ” 天色已黄昏,五个人在鞍骏街绕着圈子进行角力赛,本来是难分轩轾,却因岳芳英突然崴脚打破了平衡。

    高建国不得不背起母亲继续前行,两个警察很快赶了上来,罗向荣已经抽出了警棍,恶狠狠地说道:“高建国,你还想跑?” 阿芳又一次及时赶到,一屁股坐到人行道上,哭闹起来:“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一个妙龄少女坐地哭喊,一旁的警察手持警棍、表情凶狠,立刻引来路人围观,“阿sir当街打人”的说法很快在人群中流散开,两个警察一时间也不好动手拉人。

     高建国趁机左右张望,寻找出路,猛然发现街对面的门牌正是自己要找的,当下大喊了一声:“妈,这就是叔叔家!”直接冲过马路,拼命地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拍打,一边大喊:“有人吗?有人在吗?” 屋内传来了一声不耐烦的“谁啊?”,一个中年妇人走出来,头上盘了七八个发卷,化着艳俗的浓妆,穿了一件玫瑰色的绸衫,一双绿色的拖鞋,不耐烦地隔着铁门问道:“你找谁啊?”她说的是带着上海腔的普通话。

     虽然觉得这女人打扮得跟巫婆一样,高建国还是赶紧赔笑道:“你好,这里是……高致行的家吗?” 这时,罗向荣已经拨开人群追了过来,一把摁住高建国的肩膀。

    铁门那边的中年妇人伸手遮着脸,矫揉造作地问道:“你什么人啊,找高致行做什么?怎么警察还来了呀?” 几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香莲,你干吗呢?快点!就等你了!” 女人白了高罗两人一眼,向里面回了一句:“来了!” 这时岳芳英在阿芳的搀扶走了过来,对着那个叫香莲的女人说:“你好!我们从北京来的,我是高致行的大嫂,他是高致行的侄子…” “我老公从来没有什么大嫂、侄子……”香莲说着话已经转头准备往里走。

     罗向荣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们在讲大话,不要狡辩了,扑街,带走!” 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蛮劲儿,高建国猛的挣脱罗向荣的束缚,起身大喊道:“叔叔,高致行是我叔叔,我爸叫高致远。

    ”香莲一下停住了脚步。

     岳芳英赶紧接着说:“你是邓香莲吧,太多年没有联络了,就这么突然来了,你不认识我们也难怪。

    ” 邓香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铁门打开了。

     这回轮到罗向荣傻眼了,吃吃问道:“这位太太,你真的认识他们?你们真是亲戚?” 邓香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sir,我是没见过他们,不过他们可能真是我老公的亲戚。

    我老公啊是有个亲戚在大陆。

    ” 一旁的阿芳也凑过来说:“警察表哥,香港是有抵垒政策的啰,现在他们到了市区,又找到了亲戚,你还抓人就不对了,知法犯法啊!”看着阿芳满脸笑容,罗向荣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只有拉上巡警讪讪地离开了。

     三人走进院子,正要对邓香莲说几句感谢的话,却见她冷漠地走进了屋内,即将关上房门时说了一句:“等我老公回来,你们自己和他讲啦。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啪的合上了。

     院子并不大,有些凌乱,显然平时也没人打理,石阶旁堆了几个空花盆,高建国搬过一个花盆,倒扣在地上,用衣袖擦拭干净,让母亲先坐下,然后才给阿芳和自己弄好“座位”。

    一边安慰着母亲,高建国一边打量起了叔叔的房子。

    虽然有两层楼和小院子,实际面积却不算大,而且楼梯外墙已然斑驳,二层的小窗在微风中嘎吱作响,显然是长期缺乏打理。

    看来叔叔高致行也并非富贵人家,高建国不禁有些失望。

    时间一长,三人感觉有些饿了,屋内却不时有笑声传出。

     送别阿芳,天色已经全黑下来。

    高建国与岳芳英今天实在太累了,都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铁门嘎吱地响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走了进来,大喊着:“妈咪!我回来了!我饿了!”他突然发现了岳芳英和高建国的存在,一下站住了脚步,警惕地问道:“你们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岳芳英两人对他的话只能听到大概,还没来得及回答,邓香莲已经开门出来,笑容立刻堆在脸上。

    几个打扮入时的女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向高建国和岳芳英投来猜疑和鄙视的目光,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议论着什么。

     邓香莲的儿子把书包递给母亲,又转身回头盯着高建国问道:“你到底是谁?” 高建国听懂了这句话,起身回答道:“我是你堂哥。

    ”他不喜欢被一个小孩这样看着。

     小孩子被高建国的气势吓到了,拉住了母亲的衣角,问道:“妈咪,你说我没有兄弟姐妹的,他是哪里来的?” 邓香莲搂住儿子,细声细气地回答:“哎呀,立伟,他们是大陆来的,妈咪也不知道啊!” 高立伟伸手指着高建国大喊道:“哦,大陆仔,大陆仔,又穷又土的大陆仔!” 高建国怒火一下被点燃,一把拎起高立伟的衬衣领子,举着拳头道:“你再没礼貌,我可要教训你了。

    ”高立伟吓得一下哭了起来。

     岳芳英赶紧拉开高建国,劝道:“建国,他只是个小孩子。

    ” 邓香莲一把将高立伟揽到身后,皱眉喝道:“你们什么人啊,这么野蛮?快走啦,走走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说着提起地上的行李包就要往外扔。

     高建国一把夺回了行李,直盯着邓香莲母子,正要开口大骂,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院子。

    虽然未曾谋面,岳芳英还是一眼就把高致行认出来了。

    他身材相貌跟高致远很像,只是两腮略少些肉,头发也梳得油光可鉴,还戴了副金丝眼镜,活像电影里的蒲志高。

     看见丈夫回来,邓香莲立刻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开始撒泼告状:“老公,你快看看,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说是你大陆的亲戚,刚才这个小子还打我们宝贝儿子。

    ” 高致行扭过头借着路灯,仔细打量起岳芳英和高建国,目光最后停在了岳芳英的脸上。

     岳芳英大方开口道:“我是岳芳英。

    致远给你寄过我们一家人的照片,还有印象吗?” 高致行露出一丝微笑,客气问道:“你是我大嫂?那他是……” “他是建国,你大侄子。

    ” 高建国立刻拿出信件,恭敬道:“二叔,这是我爸和你的通信。

    ” 高致行接过信,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却被邓香莲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去骂道:“这东西能说明什么,谁都拿一封信来认亲戚,我们家早就挤不下了!别理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 岳芳英生气地说道:“高致行,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才七岁,是你大哥高致远一直照顾你,这些事情你都忘了吗?你不认我们可以,是不是高致远来了,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认?” 高致行露出尴尬的表情,讪讪地说道:“我……大嫂,你们从大陆来,一路辛苦,先进屋,我让香莲给你们收拾房间。

    ” 邓香莲扯了扯高致行的衣服,很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跟着进了房,高建国看了看,房子挺宽敞,但屋内的陈设普普通通,比起自己北京的家只是多了电视机和电话等电器而已,家具也多是旧物,并没有想象中资本家式的奢华。

    吃饭时高建国才得知,叔叔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收入中等,饭食也相当一般,让他甚至有些怀念起龙鼓村的蒸鱼。

     吃过饭,邓香莲才一脸不高兴地来到高建国母子面前招呼两人跟着她。

     房间在地下室,木制的老旧楼梯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嘎嘎作响。

    邓香莲打开房门时,放出了吱呀的怪响,灯泡也是吱吱地忽闪了半天才亮了起来,原来这里是杂物间。

    高建国正想出声询问,却被母亲拉住了。

    邓香莲根本没再跟他们说话,啪的关上门,自顾自地上去了。

     房间里堆着各种破烂杂物,有箱子、盒子、旧书报,甚至还有炊具,只是在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落满灰尘的单人床。

    高建国放下行李,狠狠地砸了一下墙面,震落下不少白灰。

     岳芳英不禁笑了,说道:“都说资本主义社会人情冷漠,在龙鼓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错了,现在到你二叔家,我才知道,什么叫冷漠。

    ” 母亲的乐观,让高建国的怒火顿时消散了许多。

    他卷起了衣袖,开始整理起房间,嘴上也带着微笑地说道:“妈,没事儿,您看这地下室也挺大,我来收拾,您住里面,我在外面再搭个床就能睡了。

    ”他先把乱堆放的箱子、盒子堆叠起来,然后用旧报纸擦拭单人床,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都扬起了灰尘,仿佛草原上的沙尘暴,呛得两人都咳嗽起来。

    岳芳英赶紧打开了房门,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高建国从包里取出军用水壶,自告奋勇道:“妈,您先别进去,我给您倒点热水缓缓。

    ” 回到地面,高建国也懒得问人,直接进厨房倒了半壶水。

    出来路过客厅时,高建国才看到沙发背后挂着爷爷、奶奶的遗像,径直走了过去,站在遗像面前。

    两位老人都穿着唐装,面容慈祥。

    高建国上了一炷香,鞠了三个躬。

    心中默念道:爷爷,奶奶,你们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们,我在爸爸的旧相册里见过你们。

    真没想到,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只可惜,我在北京看到的是你们的照片,来到香港了,还是只能看你们的照片…… 这时,卧室里传来了邓香莲尖锐的声音:“你怎么把这两个人留下呢?大陆来的粘上就甩不掉。

    你就是为了面子、面子……日子过成这样,还讲究什么面子?请神容易送神难,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就这样赖上我们呀?” 高致行温吞水一样地说:“哎呀,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

    你也不早一点提醒我,现在人都住进来了,怎么办?” “那就随便找个理由把他们打发走,你要是开不了口,我来。

    ” 又过了一阵,高致行才慢慢说道:“不要着急嘛,人家才刚刚住下,看样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从大陆来一趟也不容易,就让他们先住几天,玩几天,然后我再好言好语地送他们走,这样行了吧?” “你这个人,就是……我都懒得跟你讲,反正最多一个礼拜,你要是不把他们两个送走,我就带儿子回我妈家。

    你要是……”邓香莲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高致行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好啦,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高建国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老老实实把水端到楼下给母亲喝了,又把房间打扫干净。

    幸运的是在杂物间又发现了一张铁架床,避免了打地铺的窘境。

     第二天大清早,母子俩就被老旧热水器的鼓噪声吵醒,只有起床了。

    走上地面,叔叔对母子俩是躲躲闪闪,吃早饭也没有他们的份儿。

    婶婶直白说出要交伙食费才有得吃,高建国立刻愤然跑出了大门。

     在街上转来转去,路过一家百货公司时,高建国鼓起了勇气,心怀忐忑地跑了进去。

    一进大门,他就被灰色制服的保安拦住。

    还没等高建国解释什么,保安就一把将高建国推了出去。

     一出大门,立足未稳的高建国挥舞双手想要找到身体的平衡,恰好打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异常愤怒,大声骂了长长的一段话,虽然还不太能听懂广东话,但高建国还是能判断出他说的不是广东话。

    站住身子,高建国这才看清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英国人,金发碧眼。

    高建国一脸茫然地问道:“怎么了?你说什么呢!” 英国人继续骂骂咧咧。

    高建国突然看见远处两名巡逻警察正朝这边走来,立刻条件反射似的转身就跑,只留下一脸不快的老外继续抱怨着。

     过了两个拐角,高建国才想起自己现在不用跑了,开始气定神闲地漫步。

    碰巧街边的音像店正在播放一首歌曲,旋律好熟悉,高建国想起正是最近阿芳唱的那首,虽然听不懂歌词,但高建国还是停住了脚步,情不自禁地走进了店内。

    通过店员介绍,他才知道这是许冠杰演唱的《浪子心声》—— 难分真与假 人面多险诈 几许有共享荣华 檐畔水滴不分叉 无知井里蛙 徒望添声价 空得意目光如麻 谁料金屋变败瓦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 歌声醉人,一个打扮入时的妙龄女子已经伸手拿到了歌碟,下意识的反应,高建国也一把抓住了歌碟。

    旁边的售货员微笑着问道:“对不起,这个是最后一张了,你们两位谁要?” 美女看了一眼高建国,见他完全没有要让的表现,只好从包里掏出钱递到服务员手里,然后又说了一段英语。

     英语加金钱,如同煤油一样点燃了高建国内心的怒火,这几乎就是资本主义丑恶的代名词,他大声道:“你有钱了不起吗?是我先拿到的,我买。

    ”说着,将售货员手里的钱拿过来放到美女面前,满脸正义地说道:“拿好你的钱。

    ” 美女一脸不解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外星人,努嘴道:“你……你真是没有风度。

    ”一耸肩离开了。

     高建国一副胜利的表情,把碟放回到架子上,对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也不买了。

    ” 刚走到门口的女人听到了,立刻转身回来,问道:“……从我手里抢去,然后又不买了。

    ”说话时又夹杂了英语。

     高建国神色不变,反而是义正词严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人,以为有钱就了不起。

    好好的中国人,不说中国话。

    ”说完,扬长而去。

     美女喃喃自语:“今天真是倒霉,遇到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章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