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著名的文章扼要地讲述了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生平,他有意借此来引起读者的好奇心。
由衷热爱艺术的他真心希望那些有识之士能够注意到一位极具独创性的艺术天才,但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炒作高手,知道只要引起人们的兴趣,他这个目标就会更容易实现。
等到许多在从前和斯特里克兰有过接触的人——有些是在伦敦就认识他的作家,有些是在蒙马特区[5]的咖啡馆和他相遇的画家——吃惊地发现当初他们眼里那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原来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而他们竟然失之交臂以后,法国和美国的报刊上就出现了许多文章,既有回忆和他的交往的,也有表达对他的赞赏的,这让斯特里克兰的名气变得更为响亮,却满足不了公众的更深入地了解他的欲望。
有关这方面的文章不计其数,勤奋的维特布雷希特—洛索尔兹在他那本令人肃然起敬的专著[《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生平和艺术》,雨果·维特布雷希特—洛索尔兹博士著,施威格尔和汉尼诗出版公司,德国莱布尼茨,1914年。
]中列出了许多信实可靠的篇章。
编造神话是人类的天性。
如果超群出众的人物在其生涯中遇到某些令人感到惊奇或者神秘的事情,人们就会极其贪婪地抓住不放,将其演绎成一段传说,然后狂热地深信不疑。
这是人们对平淡生活提出的浪漫抗议。
传说里的轶事变成了英雄晋身不朽境界最可靠的通行证。
有幽默感的哲学家在想起沃尔特·雷利爵士[6]时难免会哑然失笑,因为他之所以留驻在人类的记忆里,竟然是由于他曾经解下披风供伊丽莎白一世[7]踏足用,而不是由于他打着英国的旗号去过许多尚未广为人知的国度。
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事迹流传不广。
他的仇敌不少,朋友却不多。
所以可想而知,为他树碑立传的作家自然只能用活灵活现的想象来增补吉光片羽的回忆;人们对他的生平所知甚少,这显然给胡编乱造提供了很好的机会;于是在这些人的笔下,他的生活是古怪而可怕的,他的为人是孤僻而乖张的,而他的命运则是催人泪下的。
没隔多久,这些天花乱坠的描写就变成了明哲保身的历史学家不敢轻易质疑的传奇。
但罗伯特·斯特里克兰牧师偏偏不是明哲保身的历史学家。
他宣称世人对他父亲的后半生有许多曲解之处,他撰写那部传记[《斯特里克兰的为人和作品》,其子罗伯特·斯特里克兰著,海恩曼出版社,1913年。
]就是为了“消除流传甚广的误会”,还说这些误会“给生者带来了很大的痛苦”。
很显然,民间有关斯特里克兰生平的传闻确实有不少会让一个有头有脸的家庭感到尴尬。
我阅读这本书的时候觉得很好笑,并为此而十分佩服自己,因为这本书是很单调沉闷的。
斯特里克兰先生描绘的是一个出色的丈夫和父亲,一个和蔼、勤勉又正派的君子。
精研那门叫做解经[8]的学问的现代神职人员固然均已掌握涂脂抹粉的惊人本领,但罗伯特·斯特里克兰牧师竟然能够如此“诠释”他父亲生平中那些他作为儿子不便记住的事实,这种文过饰非的本事假以时日定能让他在教会中平步青云。
我已经看见他结实的小腿紧紧地裹着主教的绑腿[9]。
这件事是有害的,尽管去做它可能显得很勇敢,其实斯特里克兰的声誉之所以与日俱增,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世人普遍接受的那个传说;因为很多人被他的艺术吸引,要么是由于他们很讨厌他的性格,要么是由于他们很同情他的惨死;儿子好意的举动等于在父亲的崇拜者头上浇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