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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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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看着沉多了。

    林小云瘦瘦小小的个子,这么端着走个一百来米,便要放下休息一阵。

    她抬抬头,正是凤凰花开的季节,紫红色的花瓣在树梢上轻轻弯起,映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像是牵住了一褶光阴的温柔,这是深圳独有的景致。

    林小云微微出神了片刻,又咬紧牙,端着那一大盆酸菜鱼继续往前走。

     到了钱鹏所在的那栋楼,楼龄已经很老了,两梯十六户的奇葩格局让人们上下楼的速度奇慢。

    一楼电梯间又小又昏暗,排队等电梯的人很多,拥挤不堪。

    林小云小心避让着人流,低着头,把那一盆鱼靠在自己的身体上,所有力气都聚在双手上,用以保持那盆鱼的稳定。

    等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挤进了电梯,只能容纳十三人的小电梯由于她抱着的那个大盆子,生生少上了一个人。

    邻居们有些不满,在一旁小声地咒骂道:“之前不是跟物业反映过嘛,早晚高峰期就不要让送餐快递的人进来了,怎么还有?” 林小云低着头,尽量去漠视这样抱怨的声音。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男朋友在创业,很快我们就可以买上自己的房子了,到时候我一定要买个全新的小区,两梯两户的那种,再不要跟着挤这种老破的电梯了。

    一面这么想着,电梯显示到了八楼。

    林小云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转了转姿势,用胳膊敲开了门。

     来开门的正好是钱鹏,他已经三天没回去了,头发乱乱的,向周边膨胀着,身上套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衣也皱皱巴巴,颇有几分科学怪人的味道。

    钱鹏见到林小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伸手便将那一盆酸菜鱼接了过去,手指似在不经意间摸了摸盆底,眉头一瞬便皱了起来,“怎么是冷的?”钱鹏的声音不大不小,却犹如三九天的一阵烈风,准确地刮耳光似地扇在了林小云的脸上。

    只在一刻之间,她整颗心都被委屈漫了过去。

     “我走过来的,这个太重了,我走的有点慢。

    可能面上被风吹凉了吧。

    ”林小云见这场合也不好吵架,便忍了忍,嘴里像含了一颗极酸楚的话梅。

     旁边一个程序员正好经过,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连忙圆场道:“不冷不冷,温温的,正好入口。

    嫂子一路拿过来,辛苦了,咱们刚用大电饭锅煮了米饭,热饭加酸菜鱼,正好下饭呢。

    赶紧开饭吧,都要饿扁了。

    ” 钱鹏也不再说什么,招呼了一圈,还有三两个同样杂乱造型的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拿碗的拿碗,盛饭的盛饭,很快一双双的筷子便伸向那盆不温不凉的酸菜鱼。

    林小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她推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便躲进了最大的那个房间里休息。

    这是钱鹏用来当作自己办公室的屋子,满屋子横拉竖扯地电源线和插线板,北面靠墙的位置堆着几个纸箱子,下面放了一张折叠床,床的前头是一面土黄色的布帘,拉上便隔成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小隔间。

    只是这张折叠床也不知被多少人睡过,深蓝色的罩布上泛着亮黑的光,透着一股汗馊的酸臭味。

    林小云也顾不得许多,脱下外套垫在上面,忙碌了一整天的疲惫、委屈齐齐袭来,不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几点,钱鹏的声音在布帘外头沉沉响起,像是在跟一个刚入职的新人做思想工作,“……你怎么能这么想的,我们这是在创业,一切都在草创阶段,制度什么肯定不完善。

    拿咱们去跟华为、腾讯这种成熟了的大企业去比福利体系有什么意思,我们应该去跟几十年前刚刚创办微软和苹果的比尔盖茨和乔布斯比。

    你知道他们现在身价多少亿嘛?当初他们两个就是靠一个键盘,一些数字和代码,改变了整个人类社会。

    这么伟大的创举,我们现在也在进行,未来的时代肯定是属于数字货币的。

    这根本就不需要质疑。

    ”钱鹏似乎越说越来劲了,声音也慷慨了起来,“十年前,大家连智能手机是什么都没有概念,随便一个名牌的皮夹子可以卖到好几千块钱,可你看看今天,还有谁上街带皮夹子?还有谁在使用纸币?买个葱都可以用微信支付了,一个二维码可以完成全球的交易。

    纸币的功能一定会被数字替代的。

    现在就能拿到鹏币的人,就想拥有微软的原始股一样,就想几年前随便弄弄,就能收获上千上万的比特币一样。

    你想想,这是怎样的价值?可以在前海买多少套房,有了房,你还用得着去上班吗?三十几岁就可以退休了,还有足够的力气去环游世界,去看看世界另一端的风景。

    为了这个理想,这几年怎么着也能咬咬牙过去吧,对不对?” 那个新人仿佛有一点被说动,却又有更多的迷茫,他想了想,问道:“钱总,您的意思我明白,当初要不是看好这个项目,我也不至于连华为的offer都放弃了,过来这里跟着您干。

    只是,我就是觉得吧,这中秋节,大家也都熬了好几个月了,弄点月饼什么的发一发,也是一种精神上的鼓励。

    这月饼,怎么着也得发一盒吧,一盒也就四个。

    您就买这么三两盒,让每个人拿一个尝尝,这也太没意思了。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像是嘀咕,又像是抱怨,道,“这年头了,谁也不缺这口月饼吃,不就图个面子嘛。

    一大个漂亮的纸盒提回家去,好看,证明自己工作好嘛。

    ” 钱鹏沉默了一会,继而用力拍了拍那个新人的肩膀,朗声笑道:“原来你在说月饼的事,直接说不就完了嘛。

    没问题,明天我就让小田给大伙一个人来一盒,就弄深圳最贵的那个月饼牌子,让每个人回家都有面子。

    ” 这么一说,那新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谢了几声,便出去继续干活了。

     白晃晃的日光灯在天花板上打出一圈光晕,林小云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细细品较着钱鹏的言语。

    他是在给下属鼓劲、画饼,或者说是在洗脑。

    这个很正常,如今工作的压力这么大,非常容易使人陷入疲惫和对工作前景的倦怠之中,消除这种负面的情绪,给下属提供源源不断的政能力,这几乎成为了领导者的日常工作。

    康俊白天不就正好做了一番示范嘛。

    只是相较于康俊,钱鹏这方面的功力就显得稚嫩了。

    林小云在心底把两个人的思路认真地比较了一番,康俊的话像是四月里的春分,润物无声,先把解决实际的问题干脆利索地解决掉,再从下属的角度出发,温热整颗心脏。

    直到现在,林小云想起康俊说话时的神情,还忍不住会激动,像是有满身的力量要去做事,要去奋斗。

    而钱鹏,基本还停留在传销的洗脑模式上,避开具体的问题不谈,强行打鸡血,勾画宏伟蓝图。

    当然不能说这种做法完全没效,只是一相比较,高下立判而已。

     林小云自嘲式地咧嘴笑了笑,钱鹏又怎么能跟康俊相提并论,康俊是留美博士,父母那一辈就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横看竖看都是社会精英。

    而钱鹏,一个农民的孩子,怀揣着对金钱的渴望来创业,如今勉强被冠上了钱总这个让人分不清楚身价的称呼,却连买块月饼都还抠抠搜搜的。

    人情世故上,如果没有前辈的引导,自己总是要摔过许多许多跟头之后,才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林小云拉开了布帘,见桌上放着那个借来的大不锈钢的盆子,里面的鱼和菜早已经被众人一扫而光,只在底部留着一小滩菜汤,洗也没洗,在灯光下绽放着星星点点油腻的光泽。

    钱鹏指了指,对林小云说道:“快十点了,你赶紧回去吧,这个东西拿回去洗吧,我们这也没洗洁精。

    ” 睡了一觉,原本已经消失大半的愤怒和委屈,被他这句话又迅速勾了起来。

    “我自己还饿着肚子!我也上了一整天的班!我下了班累死累活忙了这么久给你们做吃的!吃完竟然连个碗都不知道洗!”林小云又一肚子的怨气正要发作,扭过头却见钱鹏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点了点,头也没抬地说,“我从网上转了两万块钱给你,你去找房东把这个季度的房租都给交了吧,省得每个月来要,烦都烦死了。

    还省下一点,你自己留着花。

    ” 叮咚一声,握在掌心的手机微微震了一下,想必是银行的动账信息。

    神奇的是,林小云涌到一半的火气竟随着这个轻轻的声响烟消云散了。

    她呆了呆,竟然忘记自己方才想说什么了。

    一伸手拿起那个大盆子,转眼又看见钱鹏头顶溢出了两根新生的白发,心里便有些心疼,腾出一只手来,便去帮他拔头发,“我先回去了,你也别太累,要不跟我一起回去洗个澡再过来弄吧。

    你看你浑身都是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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