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的账目走向,浑身都难受。
何况……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得意妙手,不说给懂行的人显摆一下,未免有锦衣夜行之憾。
“反正日后也要你来管,不妨现在说说好了。
”杨国忠背起手来,缓缓踱步,“荔枝转运的费用,其实是颇有为难的。
从太府寺的藏署出并不合适,国用虽丰,自有法度,总要量入为出;而从内帑大盈库里拿,等于是从圣人的锦袋里掏钱,也不是不行,但咱们做臣子的,非但不为陛下分忧,反而去讨债,不是为臣之道。
”
李善德的姿势一动不动,听得十分专注。
“所以在你奔忙转运之时,中书门下也发下一道牒文:要求沿途的都亭驿馆,所领长行宽延半年;附地的诸等农户,按丁口加派白直庸,准以荔枝钱折免。
”
换了旁人,只怕要一头雾水,李善德却听得明明白白。
各地驿站的日常维持经费,都是驿户自己先行垫付。
每三个月计账一次,户部按账予以报销,谓之“请长行”。
长行宽延半年,意味着驿户要多垫付整整六个月的驿站开销,朝廷才会返还钱粮。
这样操作下来,政事堂的账上便平白多了一大笔延付的账。
至于驿站附近的农户,他们在负担日常的租庸之外,突然要再服一期额外的白直徭役,没人愿意。
没关系,那么只消缴纳两贯荔枝钱,便可免除这个劳役。
“如此一来,国库、内帑两便,不劳一文而转运饶足,岂不是比你那个找商人报效的法子更好?”
杨国忠话音刚落,李善德已脱口而出:“下官适才磨算一下。
荔枝转运路程四千六百里,所涉水陆驿站总计一百五十三处,每驿月均用度该四十贯,半年计有三万六千七百二十贯;每站附户按四十计,一共有六千一百二十户,丁口约万人,荔枝钱总有两万贯上下。
合计五万六千七百二十贯。
”
“好快的算计。
”杨国忠眼睛一亮。
李善德又道:“本次荔枝转运,总计花费三万一千零二十贯,尚有两万五千七百贯结余。
”杨国忠脸色猛地一沉:“怎么?你是说本相贪黩?”
“不敢,只想知道去向。
”
“哼,自然是入了大盈库,为圣人报忠。
”
李善德钦佩道:“下官浅陋驽钝,只想要怎么找圣人要钱;您事情做完,居然还帮圣人赚了钱,还是右相有手段。
”
这恭维话,杨国忠听着总有点不自在。
这老吏太不会讲话,难怪在九品蹉跎了二十多年。
他捋了捋胡髯,决定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中止这次会面。
不料李善德从怀里拿出一卷泛黄的纸卷,恭敬地搁在膝前的毯子上,肩膀一松,似乎刚刚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杨国忠嘴角一抽,不会吧?你一个明算及第的老吏,难道也想学人家投献诗作?
李善德把纸卷徐徐展开,里面不是诗句,涂满了数字与书法拙劣的字迹。
“启禀右相,这是昌江县黄草驿的账册。
他们在荔枝转运期间发生逃驿,下官只收得账册回来。
”“这种小事交给兵部处理,该惩戒惩戒,该追比追比,你拿给本相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