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他把它递给亚瑟:“晚上读书是我的习惯,刚刚只是稍微打了瞌睡。
”也许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他又立刻怀着歉意地补充道:“不过,还是谢谢你。
”
“哪里,我们很相似。
晚上读书也是我的习惯。
所以一看到你的样子我很欣慰。
”亚瑟接过外套,随手搭在肘弯。
他伸手翻了翻摊在桌面的书,看清扉页上的书名时有些意外,那是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
“呵!我以为你不会欣赏任何异教史诗呢。
”
莱涅察觉出来了,马上就下结论似乎是亚瑟的习惯。
“我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不紧不慢地辩解,“异教史诗往往很美,很悲壮,就像读《诗篇》和《启示录》一样,可以从中感受到同样的东西……”
亚瑟似乎并没有细心听他的解释。
他翻着放在桌角的祈祷书,发出比所需要的大得多的声音。
突然他在某一页上停下来,径直把它送到莱涅眼前,指尖在某一行上轻轻划过。
“这一句,念念看吧。
”
“‘震怒之日’――Diesiraediesillasolvetsaecluminfavilla,”莱涅照实念道,莫名感到心头猛地一沉,“这又怎样?”
“世界将在那一天变为灰烬――这句话没有令你怦然心动吗?”亚瑟说,明显地在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感,“还是你从来没有在意过它呢?”
“我想是关于末日审判吧。
”
“是的。
在世界的尽头里,在天主的愤怒里,万物都承受大火的焚烧,灰飞烟灭。
但这不仅仅在描绘末日审判的情形。
在那一天之前,天主会拣选出谁注定是义人,谁注定是罪人,而这都要通过他仆人的手来实现――我指的是真正的受到启示的仆人。
他们不受任何属世俗、属血气的牵绊,不吝惜正义和性命,不怜悯任何陈旧和罪恶,坚决将其付之一炬。
因为我们并不知道终审判何时来临,所以要在那之前,除去一切的不公正。
”
莱涅呆呆地望着亚瑟。
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可怕,难以接近;他飞快地说着,如此流畅,如此自信,必定是精心准备或反复陈述过。
这些话他能够理解,而且难以反驳,但是却令人本能地产生了抗拒。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低声问,小心翼翼。
“是啊,为什么呢?”亚瑟轻轻地叹息着,朝他笑了笑,“因为我们很相似,我认为你可以站在我这边。
”
莱涅瞥了一眼墙上的苦像,基督的表情悲哀而平和,似乎与威严的再临和愤怒的审判毫无关联。
“不,我懂,但我并不同意。
”他摇摇头说,“你的观点太偏激,而且容易被歪曲。
谁是真正受到启示的仆人?判断善恶并决定它们的存留是沉重的能力,你怎么能确定权柄握在这些人手里而不是异端手里?”
“哦,能确定的。
”亚瑟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露出诡异的笑容,“现在你不可能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慢慢让你懂的。
”
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得只剩极短的一截,微弱的火苗只剩下烛芯的一点,仍然艰难地跳跃挣扎着。
他把祈祷书搁回桌子上,仁慈地吹熄了它。
屋子里顿时显得空旷冷冽,被月光涂上一层薄薄的银色。
“晚安,维尔纳。
”
第四章
孩童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自从记事起,他的印象里只有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屋子。
地下室很低矮阴暗,一个年轻美丽而面色苍白的女人坐在隔窗下面缝缝补补,时常从头顶传来海德堡市集的喧嚷。
他曾经认为那些人所操的德语粗厉刺耳,和他母亲宛转抑扬的语言有天壤之别。
但很快他便发现他们因所说的语言,常常遭到嘲笑和蔑视――他太幼小,以至于发觉不了还有任何别的原因――于是他渐渐自然而熟稔地接受了这种语言,包括生活方式。
他至今还记得他母亲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还有烘烤的蜂窝饼的香味。
在她不那么操劳的时候,他可以缠着她要求她唱一支歌。
但是有一件事万万不能提及。
当他们离开海德堡的前夕他才意识到它有多么严重。
她半跪着面对着他,脸颊布满泪痕,“我们要回布拉格去。
”她喃喃说着,但声音里有悲痛而顽固的决心,“他――现在才知道他有个儿子。
但是他永远别再想利用人。
我们不属于这里,虽然卑微,但也有尊严。
”他很懂事,以一个七岁孩子的伶俐小心翼翼地不再追问。
于是他们悄悄地离开了,没有告诉任何人。